艾蔻,原名周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1年7月生于新疆南部,四川人,就职于石家庄某军校。出版个人诗集《有的玩具生来就要被歌颂》《亮光歌舞团》。鲁迅文学院第31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
白塔山
一家人围坐在塔前
是1985年的黑白照片
初夏的马齿苋
还在影集夹缝里疯长
蚊蝇飞离草丛,缓缓扑向鼻尖
我们还是小孩,空气中
那种闻了就会长大的香气
还不敢大口吸
在山顶,长时间盯着远处
会产生一种错觉:
跳下去不会死,会飞起来
谁也没想到
这就是最齐的全家福了
女人把亮片织进毛衣
男人们抽烟、聊天
刚拍的照片还是未经冲洗的胶卷
塔内的木梯又陡又窄
我们不说话
像青鱼一样聚拢
悬崖边的飞行
一点点丢在黑暗中
火 花
我曾描写大量黑暗
只为摄取它——火花
一个闪念般的存在
令人惊叹
黑暗中,火花为我惋惜
它,从未消失
是整个世界
被它蒙上了眼睛
火花的形状
让我想起了海鸥
却猜不出二者的关系
我只知道海鸥
它们跟随白色邮轮飞行
张开嘴巴
发出阵阵干呕
海鸥高高低低地飞着
还要飞很久
因为存在时差
火花看不见海鸥
这种悲伤,令我想去
更多的地方
那些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的人
我多渴望
他们也将我一并带走
青 团
失眠儿童喋喋不休的那个夜晚
喷火龙耗尽燃料的那个夜晚
醉汉在楼顶划船
将星空涂抹在手臂上的那个夜晚
都是一样的
夜晚
都是一样的冰凉,一样的青团
摊在掌心黏答答的夜晚
咬一口含在嘴里清甜弥散的夜晚
一样的
没有类似物品可供比拟的
青团
我愿它们集体噤声
侧耳聆听蝇虫嗡嗡
我愿它们
最终在脑海中消失殆尽的
那个夜晚,不要来临
我愿青团
永远无法逃走
尽管,它的微笑露出了马脚
它束之高阁的蒸屉
长满了好看的,银灰色的斑点
其中的黄昏
早在陌生的街道见过你
当我们尚未相认
你是顽皮植物的阴影
弯着腰,追逐夏季飞虫
它们细小身体内部
暗藏着无聊而重复的片段
你在里面爬楼、转钥匙
然后背靠着窗户
啜饮一杯低度酒
那些酒,去了时间的拐弯处
以后我就住临河的房间
陪着终日饥饿的狗
听音乐,做针线活
不给它们好脸色
到了晚上我故意不等
让你经过我,又察觉不到我
那个时候灯熄了
看上去真像个骑士
小人间
它向来平静
游一段,潜一段
鱼虾尝过了,是咽下去
还活蹦乱跳的欢欣
冰凉,清甜
也都是它喜欢的
它可以这样朝前走
顺着河流拐弯,下山
同周遭的秩序就此别过
它没有那样做,只是
低着头,让羽毛白色的部分
在太阳底下反光
它是危机四伏的喂养
伏下身段,一口一口吃胖
它是反复被放弃的追赶
陪他躲雨,终于捱到
刀口与眼球同时转动的黄昏
他去了田埂下面
只露出脑袋和肩
它呆望着远处,看到一尊
慈悲加持的半身佛
父亲的年代
自行车,散装薄荷糖
载着小女儿
冲向居民楼的斜坡
无数次,车座下方的弹簧
捕获一双小手
尖叫,刹车的滋啦声
他不得不停下来,慢慢回忆
皮革气息混合着烟草味
信笺上滚动的墨水笔
某颗忧郁的、生死未卜的眼球
男人与外地中医
意外且仓促的相遇
两年零八个月
一百三十四封信
他在灯下整理答案
用右手倾诉
光线诡谲、模糊演绎史
红色起伏的山峰
一场超远距离的找瞄
一位投掷者带着耐心与侥幸
南方的冬季没有暖气
街上有压路机
沉郁的重低音,昼夜不停
只属于父亲的年代
茉莉花茶泡好了又不喝
屋子里氤氲着迟钝的香气
再别靶场街
靶场街正对医院的大门
像一把剑直指住院部
我从靶场街最北头出发
七分半钟就能走进那栋楼
床上的人气若游丝
一组心电图
牵扯着一大群人的心电图
电梯门不断开合,走廊里人来人往
喘息、咳嗽、脚步拖着哭腔
钢筋混凝土的楼,顽固坚强
盖住这些难以安静的时刻
他心想,要是能逃出去
就买身新衣服
中山陵园寿衣店,小小的门面
紧贴着医院
仿佛标配的外墙瓷砖
白天你永远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这往往让人错误地认为
死亡只会发生在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