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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暗算》小说

第28节:泼的女人

这也意味着今后他与黄依依难能有直接或深刻的交往。

但张国庆老婆不一样,虽然单位在镇上,家还在701这边,每天都回来。

她叫什么?张国庆老婆,我一直在想,好像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口。

我为什么想要她的名字,是因为下面的故事跟她有关,没有名字不好说的。

但确实想不起来,可能也只有这样说了。

她,就是张国庆老婆,以前在701也好,现在去地方也好,我跟她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也不需要她,完全可以无视她的存在。

但是,由于黄依依跟她男人的关系,她回来之后,我心里老是有她的影子,担心她知道真相,闹出事情来。

我听医院的人说,她有点泼。

俗话说,世间有两种人最烦人:泼的女人,谄的男人。

这里的烦是指是非多,容易惹是生非。

现在,是非已经明摆着呢,我确实担心她一旦得知实情会大肆撒泼,闹得鸡犬不宁,影响黄依依的名誉和破译工作。

外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乌密破译后,上级对我们欧洲处的破译任务已经有新的指示,要求我们今后重点要破译苏联军事密码。

因为黄依依对苏联情况比较了解,此时的欧洲处处长一职,谁都没她称职,因而非她莫属。

就这样,黄依依走马上任,成了该处历史上第五任处长。

一个人,如果情感和生活上生出是非,后院起火,肯定要影响工作。

有些人的工作影响就影响了,不怕,起码用不着我怕,但黄依依的我怕,她现在是一处之长,整个破译局的核心人物,也是701的典型,出了事,就是全局的事,就是我当局长的事,所以我当然要重点保护。

而说到保护,什么安全啊、身体啊、饮食啊,等等,都容易,难就难在张国庆老婆那边,就怕她知情闹事。

这我是有心而无力,不知如何去着手防预,万一闹起来又不知如何收场。

总之,这事情想起来很头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张国庆老婆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张国庆老婆那边安静得很,无任何不祥不妙的声响或迹象。

就是说,我担心的事没有出现,而我盼望中的事倒是如期而来:黄依依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牵头破掉三部苏联军事方面的中级密码。

这真正叫报喜不报忧!而且,仔细想一想,这是最好不过的兆头,简直要叫人高兴死。

因为,不管是张国庆老婆那边,还是破译密码这边,开头的一两个月是最重要的,说过去就过去了,说过不去就过不去。

万事开头难,这话放在什么事上都合适!看看过去的两个月,我感觉自己仿佛有神灵保佑,事事如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第三个月,麻烦就来了。

19是一天下午,黄依依突然来到我办公室,进门就说:”我要跟张国庆结婚!”我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很久才接她的话,而说的只是一句废话。

我说:”什么意思?”她说:”就这意思,我要跟张国庆结婚。

“我说:”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她说:”不是。

“我说:”那就怪了,你怎么突然有这想法?”她说:”我受不了他天天回去陪老婆。

“我说:”就为这个?那我跟张国庆说说,让他少回家不就行了,何必结婚呢?”她说:”不,我要结婚。

“说得很平静,又坚决,显然是经过深思的。

我责怪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说:”现在是现在,当初是当初,反正我要跟他结婚,你叫他离婚吧。

“说罢掉头就走,我喊都喊不住。

她走后,我就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好像是被这突然的事吓傻了似的。

事情说来是有点荒唐,她要结婚,不跟张国庆去说,却跑来跟我说,好像这是我下给她的任务似的。

但荒唐归荒唐,我还不能不管,虽然这说起来不是什么工作,但归根到底,就是工作。

因为,我知道她这人的脾气,你不顺着她来,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来个不吃不喝,压上三天床板,我急得要跳起来。

她是天使,我是凡人,没办法的,只有顺着她来。

就这样,我找到张国庆,把事情先问了,然后又说了,最后要他表个态。

张国庆倒说得干脆:听组织的。

听组织的就离。

就这样离了。

其实,不听组织的也得离,事情就这样的,没有回旋余地。

余地都在天使那边。

天使正在用不停地破译一部部密码这不争的事实告诉我们:她越发像个天使,我们只有越发地跟着她跑,而且坚信跟着她跑,不会吃亏的。

那边才离,这边就结了,心情之急,做事之不讲究,不避讳,像是两个世事不谙的小年轻。

婚礼很简单,他们处里的人,加上我,聚在一起,在单位食堂摆了两桌,完了又去新房坐了坐,吃了点儿糖果,道了点儿祝愿,算闹了洞房,天地作证了。

就在闹洞房之际,黄依依几次啊啊的干呕不止,让所有过来人都看在眼里,明在心头:她已有身孕!至此,黄依依为什么这么急地要同张国庆结婚,不言而喻。

但无人想得到,在这个表面的原因之下,其实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神秘莫测的秘密。

原来,黄依依虽然结过两次婚,而与她有过云雨之事的男人肯定更多,就我所知——那一沓告状信!我想,至少在两位数之上吧。

但是,这么多男人,这么长时间,黄依依却从未有过喜——或者有过忧。

这是她第一次怀孕!连黄依依自己都感到神秘,这么多男人,惟独张国庆才为她”开天辟地”,而且似乎还不是开始就灵验,而是经过了一定时间的磨合、等待,好像她的生育机制里上着一把神秘的锁,只有张国庆才能慢慢打开。

这确实让人感到神秘,神秘得似乎只有用神秘的缘分来理解,来接受。

既然这是缘分,是天地之约,是独一无二,是别无选择,还有什么好犹疑的?所以,她才这么坚决、霸道地要同张国庆结婚——张国庆仿佛天定是她的!找到了天定之郎,现在又有了身孕,好上加好,按理应该大庆大贺。

可是,我却无心庆贺。

我忧心忡忡着呢,因为这哪是她黄依依生儿育女的时间?什么事都是有时间地点之区别的,同样的事,在不同的时间或地点,性质和效果是不一样的,甚至有天壤之别。

可是,我又怎么开得了这个口?这是天地之约的果实,而且黄依依的年龄——年近40,哪是可以随便折腾的?就这样,一边是国家利益,一边是天地之约,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把我夹在中间,如何是好?我犯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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