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神秘和离奇
为什么?因为追悼会已经开过,阿炳的历史已经铸就,与其翻案,显然不如将错就错。
这样问题又出来了,就是:既然阿炳是”不慎触电身亡”,我们又怎么能叫他妻子滚蛋?不可能的。
我真的没想到,由于我对阿炳和701的私心,以致我们无法对该受罚的人严惩不贷。
这似乎是对我不该有的私心的报复。
不过,这不包括药房的那个山东人,这个混蛋第二天就被我像条狗一样拉上汽车,丢在了火车站。
因为要确保阿炳死的秘密,当时我们没有对他言明罪名,也不可能言明的。
正因此,他在被我丢在火车站时似乎有些理直气壮地责问我凭什么开除他。
我哪有心思跟他狗日的嗦?我二话不说,从卫兵腰里一把抽出手枪,推上子弹,指着他鼻子骂道:”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再放一声屁,老子今天就毙了你!”他狗日的完全给吓坏了,没敢放一个屁,就乖乖地滚蛋了。
21后面的事情还是有你想不到的。
是山东人滚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刚回家,林小芳便找到我,见面就”咚”地跪倒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了一些我想不到又不敢确信的事。
她告诉我,阿炳是没有性能力的,他认为——”阿炳像个孩子一样地认为”,只要跟老婆睡在一张床上,抱抱她,亲亲她,自己就会做父亲,他妈妈就会抱孙子——”你知道的,他是个孝子,他那么想要孩子就是想让他妈妈做个奶奶。
一年后,他看我还没有怀孕,就觉得我有问题,经常对我发脾气,不跟我睡在一起,还几次说要休掉我,重新找一个女人。
我害怕他抛弃我,被他抛弃了我还怎么在701活呢?怎么对得起701和我死去的哥哥,就这样,我……我……”最后,她向我发誓说,从她知道自己怀孕后,就再也没有让那个山东人碰过一下。
不知为什么,虽然我相信她流的泪,包括她说的话,都可能是真的,但就是无法打动我,哪怕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墙那边传来孩子恐惧的哭喊声,我厌倦地站起身,冷漠又粗暴地责令她离开我家。
第二天,有人看见林小芳抱着孩子离开了701,却没有人看见她再回来,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有年秋天,我去上海出差,顺便去陆家堰看望阿炳的母亲,才知道林小芳离开701后就来到陆家堰,一直和阿炳母亲生活在一起。
奇怪的是,我没看见那个小孩,问林小芳,她也不告诉我具体情况,只是说他不配呆在这家里。
从她说话的口气和做事看,她完全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而阿炳母亲炫耀地说她是全陆家堰最好的儿媳妇,村里人都在夸她老人家福气好。
1983年,老人因糖尿病引发心脏衰竭去世。
村里人说,在安葬老人后的当天,林小芳便离开了陆家堰,并且都说她是回了阿炳原来的部队。
但我们知道,她并没有回来。
她到底去了哪里?说真的,她的下落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开始有人说她是回了自己老家了,也有人说她是去了山东了。
但是后来证实这些说法都属谣传,于是又冒出新的说法,有人说她离开陆家堰后就跳进了黄浦江,有人又说曾在上海街头见过她。
总之,关于她的下落问题,我感觉似乎比阿炳出奇的听力还要神秘和离奇。
她是个天使,但并不完美。
她是个有问题的天使。
她就是701破译局欧洲处第五任处长黄依依。
在701,有关黄依依的传闻并不比瞎子阿炳平淡,人们因着自己的好恶和见闻,以不同的感受向我讲述着同一个人的故事和传闻。
他们的讲述是那么引人入胜,使我对这位破译局历史上惟一的女处长——黄处长——充满了写作冲动。
但我一直不敢贸然下笔,因为一个对黄依依故事最知情的人,一个像讲阿炳故事的安院长一样的人物,我迟迟未能谋面,他其实就是瞎子阿炳故事中的钱院长。
钱院长是701历史上的第四任院长,且资格甚老,系701初创时著名的九位元老之一,曾有”九君子”之称。
现在九君子大多已相继辞世,他是惟一在世的,已经八十好几。
但身体似乎还好,跟我握手时,我感觉他手上的气力很充足,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有力的,只是浓重的湘西土语让我听来有些吃力。
他于1985年离休,离休后一直生活在北方某偏僻小镇,那里既不是他的家乡,也不是他的工作地,只是他刚满周岁的小孙子胡乱确定的一个地方。
据说,钱老这人颇为怪异,离休时面对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都不去,只要求组织上给他任意安排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生活。
不管哪里,只要陌生!这可把组织上难住了,因为中国这么大,他陌生的地方多着呢,怎么来确定呢?最后,还是他自己做主,让只有周岁的小孙子在一幅中国地图上随便丢了枚硬币,硬币停落之处,便为他归宿之地。
这有点宿命的意思。
就这样,这些年来,他犹如一只失散的鸟,过着几乎与701人隔绝的生活,时间长了,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后来当然找到了,但可以想见,要想请他开口决非易事。
无疑,当初他选择”失散”的目的本身大概就是为了免开尊口,所以我能理解。
但我不能接受。
最后,我以巨大的耐心和诚恳战胜了他的固执,不过不是全胜,只能算半胜。
他同意跟我讲关于黄依依的故事,但同时要求我,是签字画押地要求,在本书中不能写他的故事。
是有所指的故事。
那故事,我在701已经有所耳闻,我相信如果写出来,也许是本书中的最好看的故事。
现在,我跟他签字画押过,这故事成了我的禁忌,讳莫如深,在此不敢有半点涉及。
连暗示也不敢。
他还要求我,关于黄依依的故事,只能采用他的”说法”,不能加进任何他人提供的说法,包括档案资料。
这也是签字画押过的。
所以,现在我只能以他的口吻讲述本故事。
不过,说真的,他的讲述远没有我的乡党讲得好,也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吧,讲得特别拉拉扯扯,我几乎花了多于对付阿炳故事一倍的精力,才勉强整理出下面这个”版本”,应该说,依然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
但我没办法,因为我不能添加材料,不能变腔改调,只能删繁就简,和做些词语的调整而已。
如此这般,也只能是这个样子——01是1960年夏天的一个雨夜,我以杨小纲的名字,住进了位于北京海淀区南郊的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招待所。
大约是3个小时前,研究所王所长就接到科学院主要领导的一个重要电话,说的就是我即将”莅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