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玄,本名赖韵扬,1989年生,江西赣州人。诗人,专栏作家,影视编剧,艺术策展人。创作诗文十余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诗探索》《中国诗歌》《诗选刊》《作品》《创世纪》《散文诗》《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各类刊物,编入各类选本,在各类报纸开设专栏。2008年获北京大学新诗研究所第四届未名高校诗歌奖,2020年获第十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
小小茉莉
她想听他心跳的声音,于是抱起一盆茉莉花
拨开轻帐子的夏天。夏天就这么被拨开了,
一同拨开的,还有她从春天就用钩针
钩着一声声鸟鸣编织起来的帘子。
门前的茉莉开得入了迷。她摘一朵鬓在发边,
摘一朵缀在衣襟,再摘一朵拂过自己耳垂
再摘许多朵拂过尚未佩戴珠链的细脖颈。
阿哥恐怕还睡在昨夜的乌云里。该怎么把他唤醒
爱情来得那么快那么急 ,是六月的电闪雷鸣的骤雨。
小小茉莉是他唤她的姓名,她才知自己原来名叫:
小小茉莉小小茉莉小小小小小小小茉莉。
其实他早就睡醒,茉莉的香气实在浓郁。
盛满露水的茉莉,摇晃在风里的茉莉,
将圆片叶子覆住他心房的茉莉。
茉莉啊茉莉,不是阿哥我非要摘走小小的你。
茉莉啊茉莉,不是阿哥我非要捧起小小的你。
茉莉啊茉莉,不是阿哥我非要闻住小小的你。
茉莉啊茉莉,阿哥我也不知自己竟是这般情不自已。
村外开满了荠菜花
云积满了山岗,春天走在半路上。
布谷鸟转山转水在唱,布谷布谷呀
年轻农夫的心思忽然有点乱。
他的旧谷子发了新芽,禾苗一刻
不停在田间长。土地庙里的老菩萨
还是拈花笑着,问他有没有心事要讲。
菩萨菩萨,我当然有心事要讲。
菩萨菩萨,我心里老想着一个姑娘。
她昨夜提了一篮子月光。
她对我说春夜那么长那么长。
她好像吻了我我却忘记去吻她。
她对我说今儿还要去村外采荠菜花。
她对我说荠菜花煮菜熬汤我肯定想尝。
菩萨,村外是不是已经开满了荠菜花。
菩萨,我长这么大好像都没有采过荠菜花。
菩萨,我长这么大好像都没有尝过荠菜花。
绿绿的葡萄
都说记忆是冷酒一碗,绿葡萄又爬到了屋檐下
是可以喝醉的初夏。他院子里的井水冰凉
适合湃一湃暑气未消的月亮,再垂根绳
把那白瓷酒壶吊在井中晃晃荡荡。
六十五岁开始嗜酒的老王,叫他老头他很快
就应答。这一年的葡萄绿似翡翠一般,可真似
翡翠一般,夏夜的凉风从北吹到南,葡萄们
摇摇晃晃,在他心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他现在老是想起年轻时
爱过的那个姑娘。每个人都有年轻时爱过的姑娘,
旧照片早就泛了黄,可他为什么又爱起了她。
绿绿的葡萄,这一年又入了他的梦乡。
绿绿的葡萄,这一年又缀满了他的心房。
绿绿的葡萄,这一年又将岁月打结再绕弯。
这一年葡萄迟迟不熟,他决定先摘一串尝尝。
第一枚好酸,第二枚还是好酸,第三枚可真是
好酸好酸好酸。曾经有个绿裙子的圆脸蛋小姑娘
也老是问他:葡萄是不是好酸好酸好酸好酸呀?
阿哥的栀子花
她的身体像极了一盆栀子花,
洁白芳香,脱衣裳的时候总是
趁露水下落的夜半。夏夜的露水
捡起来时,盛满了竹编小篮。
阿哥的桨声隔了群山,
阿哥的小船载不动许多月光,
阿哥的目的地是她的水乡。
她的水乡即将进入梦乡。
阿哥终于将船靠了岸,他抱起
这盆栀子花,走过青石板的小巷,
走过码头,走在起了薄雾的水路上。
“阿哥你慢些,栀子花要打开一瓣。”
“阿哥你慢些,栀子花要再打开一瓣。”
“阿哥你慢些,栀子花今夜要全都开放。”
吻月亮的小妻子
她在他怀里吻着月亮,春夜一点点落下
江雾支起了一顶轻纱帐。两个人说悄悄话,
月白色的栀子花,似乎还与从前一样。
他说,我的小妻子名字叫月亮。
她说,快叫我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他说,月亮月亮月亮我的我的我的月亮。
她说,我是你的月亮月亮月亮。
月亮抿起嘴成了半弯。两个人忽然
不再说话,栀子花中盛满了露水盛满了
清冷的芬芳。她依旧吻着月亮,月亮继续
不声不响,他搂紧了她,她搂紧了月亮。
许多年后,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
那一夜只是只是只是想做他的月亮。
只想趁月色溶溶,在他身体里摇一只小船
两个人一起摇去,桨声灯影的那处故乡。
白梅寺
她并没有把秋水望穿,可是相思
依旧比梦长。撞完晨钟的老和尚途经
她家要下山,僧袍上披了半坡的白梅花。
寒霜厚厚落下,月亮也沾满了霜。
寒霜厚厚落下,月亮在钵中忽明忽亮。
她家门前也是白茫茫。她在炉火前
将老纺车摇得吱吱呀呀。棉线卷了
一团又一团,她也有了白发,她
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名字叫梅儿。
饮醉了酒的菩萨,也提脚出门
坐在了山腰上。酒樽中还浮着几片
一千年前的梅花瓣。
“我爱的那个人,好像也叫梅儿。”
“我爱的那个梅儿,好像比梅花更好看。”
皎月
摇桨的人尚未归来,湖水拍着月亮。
月亮扑通一下子落在了,清雾编织的渔网上。
那渔网又阔又大,盈白的珠蚌还在孕着明夜的
将掺入碎碎星子的夜色阑珊。
月亮继续落,落在桐花的枝桠上。
桐花才开了一半,闭着眼睛只是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却淡淡绯色上了脸颊。
月亮也不说话,有人打湿了衣裳,
有人还在湖中撒网。水声里是她的南方山乡
山乡中走过一轮月亮,她在月下给他
回信中写,还是,不能忘记他。
竹子坞
溪水泛凉,翠竹千百行,
青斗笠的老和尚,步履蹒跚要下山。
他拄着竹杖,竹叶摇风响,春日与旧时
并无两般,红尘依旧在山脚下。
竹鸡在唤,下了一山还有一山,
出家人不知岁月长。下到了村外的
竹铺小桥旁,小桥吱吱呀呀,桥下的
水势更涨,她在水边捶洗衣裳。
是她,她依稀还是旧模样。
是她,她用竹编小筐盛满衣裳。
是她,她家院子是他编过竹篱笆。
是她,她嫁前去竹林哭过一场。
是她,她如今也皆白了发。
他久久望她,她久久望他。
穿云而来的菩萨,不言不语也望他。
他折走一枝竹,跟菩萨往云深处再没回返。
春初
桃花不只两三朵,油彩淡薄,好天气刚开始
大姑妈又要走亲戚。她跨过铁轨,青草从指缝冒出
火车没有鸣笛,减速、减速。
当年,她从娘家来,此地遍是荒冢、野花、泥蛙的足印
雨水是洗不净的。
旧年历、蜂窝煤、年糕、水螅和池草,它们面目清晰
一五一十算着陈年旧账
擎花面伞,姑妈,你的步子可以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