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度天成｜宋徽宗《草书千字文》独步天下的气势和意境

中国艺术史上如果少了宋徽宗这个人，势必要索然寡味了许多。

这个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的风流天子，治国无方与治艺有为是他身上两个最鲜明的标签。这两者之间惊人的落差一直被人众说纷纭，成了历史深处的一个隐痛，像鲜艳的伤口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这位自诩“天下一人”的丹青天子，在艺术上的超凡的审美创作能力，就整个艺术史上来说都是属于顶尖层面上的佼佼者。不仅促成了《千里江山图》这一名画的诞生，而且就他本人的艺术创作而言，更是不世出的少有的通才，他所创作的如《听琴图》《锦鸡芙蓉图》《瑞鹤图》等作品中的淡雅雍容的气质叫人沉醉，而他独创的瘦金体更是在紧中求舒、险中求胜中破茧成蝶终至大成，成为书法艺术史上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而除此之外，他的《草书千字文》仿若惊鸿一瞥，其艺术魅力也可称得上旷古烁今。

宋徽宗《草书千字文》

宋徽宗留下来的传世书法作品中有两篇《千字文》，一篇是他二十二岁时所书的瘦金体千字文，还有一篇是他四十岁所写的草书千字文。而就艺术特色和水准而言，草书千字文胜于前者，这是他艺术创作成熟期的一篇代表性作品，被誉为“天下一人绝世墨宝”，是他仅存的两件草书作品中的最重要的一幅作品，还有一件是《草书七言诗纨扇》，而从这两篇草书作品而言，千字文的重要性更是毋庸讳言。

这件《草书千字文》是在长达十一米多的泥金云龙笺上一挥而就，整个作品纵肆飘逸而不失法则，与天生拘谨的瘦金体相比，笔势变化莫测，气韵酣畅淋漓，在整体上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历代对此推崇备至着不乏其人，成为继张旭、怀素之后在狂草这种书体上的又一巅峰之作。

宋徽宗《草书千字文》（局部）

在用笔特点上，刚柔相济中独标新格。书贵硬瘦方通神，宋徽宗的书法显然遵循着这样的一种美学准则，他的瘦金体就是对这种美学观点的忠实实践。而这件《草书千字文》显然从用笔上更丰富了许多，呈现出刚柔相济的特点，从某种意义上在用笔方面有种难能可贵的突破和超越。姜夔在《续书谱》中谈到用笔时说：“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很显然，这件作品的用笔上很好地体现了这样的一种特点，总体上的风格是延续了怀素狂草的风格，以硬瘦为风骨，但又和而不同，与怀素那种中锋用笔而有意忽视笔锋的特点又迥然有别，在追求线条的质感中又融入了自己独具匠心的思考，在笔法运用上收放自如、潇洒自若，藏锋露锋各尽其妙，内敛外放恰到好处，从而使线条的表现力在充满着生动的韵律。整体上看，对露锋的运用得心应手出神入化，这样一种用笔特点外在表现上与怀素显得反其道而行之，但骨子里的硬挺与外在的飘逸之间的和谐共生，使结字上秀外慧中，放逸舒展中又刚劲十足，显示出一种独特的美。

宋徽宗《草书千字文》（局部）

在章法布局上，行云流水中曲尽其妙。草书特别是狂草是所有书体中最讲究章法布局的，而这件《草书千字文》在这方面也有着不同凡响之处。整体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绵不绝一泻千里，大大小小的字之间的连接映带随心从欲，粗细、疏密、奇正、虚实之间很好地体现了意在笔先的深思熟虑。这件作品从小处看可谓字字珠玑，在此基础上不纠结于局部的得失和松紧，而是以整体气势取胜，整行书写上追求那种速度感所带来的飘逸，在行与行之间又注重那种相互的补位和呼应，从而形成一种统一和谐的整体灵动潇洒之美。整件作品中章法疏密有致、布局松紧有度，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而取胜，一眼看上去整幅作品中那些犀利而刚劲的线条如蛟龙出海，从而整体上有一种恢弘的气势和超迈的气场，这样的章法特点与宋徽宗的君临天下的帝王之位有着某种潜在的联系，就像他所指导下王希孟所创作的《千里江山图》一样，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震撼性的视觉冲击力。

宋徽宗《草书千字文》（局部）

在气韵神采上，丰大豫亨中意度天成。作为一个帝王，宋徽宗显然是一个蹩脚的存在，但在艺术修养上有着超人一等的惊人敏锐性和感悟力，并且陶醉于自己所制造的迷幻般的盛世幻境之中，在手下阿谀奉承之辈的吹捧中，精心营造出一种“丰大豫亨”的江山兴盛、天下富足、百姓安乐假象，加上他本人沉湎于道教，在这种不着边际的幻梦之中，他的艺术创作在极尽奢华中追求一种妙趣天成的至高境界。从这件作品来看，正是他这种审美意识的不自觉的流露，尽管此时北宋的江山已经风雨飘摇，但此时的宋徽宗却一心沉湎于自己所构造的不真实的虚幻之中，在谈玄论道中自我麻醉，这种状态显然于国于家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对艺术创作而言，却正好相反。宋徽宗的这件《草书千字文》正是在这样一种神游天地外的状态之下的神来之笔，从这件作品中根本看不出当时那种大厦将倾的颓势，反而透露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韵，而且他君临天下言出法随的地位，更是使这件作品具有一种打破一切禁忌而法度自成的特点，在意境和气势上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天然优势，从而形成了一种独步天下的美学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