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这是毛姆的小说《面纱》中，瓦尔特发现妻子凯蒂出轨后，对她的告白。

如果没有看过原著，或许很多人会被这热烈到已经不顾是非的爱的语言深深感动。

但读过原著之后，又会让人感叹人性的幽微和复杂。

2016年，《面纱》曾被改编成电影。

影片在中国西南乡村取景，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男主由爱德华·诺顿饰演，女主则是娜奥米·沃茨。

帅哥美女的搭配，极度养眼。

影片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演绎了一个在可以相爱的时候不懂爱，在相爱的时候又生死永隔遗憾故事。

相比于影片温情、凄美的结局，今天我更想聊聊原著。

因为，它的冷峻，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个洞察人性的角度。

01

美好的爱情往往建立在相似性的基础上。

相似的性格，相似的三观，相似的爱好。

数量不一定要多，但质量一定要高。

因为这部分相似性是婚姻之船穿过风浪、躲过暗礁的保障。

但在瓦尔特与凯蒂的婚姻中，两人的相似性约等于零。

凯蒂出生于英国一个中产家庭。

父亲贾斯汀先生是一名律师，母亲贾斯汀夫人则是一位尖酸刻薄、支配欲极强、愚蠢又吝啬的主妇。

在母亲的影响下，凯蒂也成了一个愚蠢、浅薄的女人。

凯蒂的父亲虽然有一定的才华，但没什么事业心，也不能给家庭带来巨额的财富和让人引以为傲的荣誉。

所以，贾斯汀夫人打心底瞧不起丈夫。

丈夫无法满足的欲望，她决定通过女儿的婚事实现。

贾斯汀夫人有两个儿女。

小女儿多丽丝长得丑，不是一个好砝码，大女儿凯蒂却是个美人儿。

贾斯汀夫人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凯蒂身上，用高额的花费为她撑场子，盼望她能为自己找一个富贵的女婿。

起初，凯蒂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

刚一成年，凯蒂便成了一名交际花。

她美丽风趣，很快使十多位男性坠入爱河。

她凯周旋于各个男人之间，既能和他们友好交往，又能与他们保持安全距离。

既能和每一个男人打情骂俏，又能委婉地拒绝他们的表白而不使对方尴尬。

她一边享受着被追求的虚荣，一边等待心目中完美丈夫的出现。

可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出现。

25岁那年，凯蒂依旧单身未嫁。

面对不争气的女儿，贾斯汀夫人怒不可遏，丝毫不留情面地给她脸色看。

更让凯蒂无法忍受的是，在她蹉跎青春的时候，她那长得丑、身材差、跳舞更差的妹妹多丽丝，在迈入社交界的第一年，就与一个有钱的外科医生的独生子订婚了，而且对方未来极有可能继承一个男爵封号。

这大大伤害了凯蒂的自尊心。

如果她不迅速把自己嫁了，不仅要忍受母亲的刁难，还要为妹妹当伴娘，更有可能成为别人眼中嫁不出去的“老处女”。

所以，她一气之下嫁给了瓦尔特。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并不爱瓦尔特。

在和瓦尔特跳了十几次舞之后，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见，她对他有多漠视！

这也不能怪她！因为瓦尔特确实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在凯蒂眼里，他沉默寡言，容易害羞，也从来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夸她；

他个子瘦小，长相普通，目光迟滞，死气沉沉，表情上常常带一点让人不舒服的嘲讽。

如果他有什么优点的话，就是他是个才华出众的细菌学家。

可是，仅凭这一点，凯蒂显然不会爱上他，甚至对他有些厌烦。

因为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浑身难受。

当家人询问凯蒂对瓦尔特的感觉的时候，她断然回答：她不喜欢他，也不可能会嫁给他。

可是，后来情势的发展却让凯蒂不得不考虑他。

连那么丑的多丽丝都订婚了，她的婚事却毫无进展。

更让她心慌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质量不断下降。

向她告白的不是没钱的大学生，就是有一定财力但丧妻又带孩子的鳏夫。

她难以忍受。

此情此境下，她接受了瓦尔特的求婚。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游乐场，做出选择的同时，必然伴随着代价。

凯蒂的代价是忍受枯燥乏味的婚姻。

瓦尔特的代价是接受不爱他的妻子。

两人最终合奏的是一曲婚姻悲歌。

02

与瓦尔特结婚后，凯蒂跟随他到了香港。

陌生的环境，难以交流的丈夫，让她无比孤独。

凯蒂嫁给瓦尔特是权宜之计，瓦尔特娶凯蒂则是一个拧巴的选择。

瓦尔特是一名医学博士，后来在香港做了一名细菌研究专家，日常生活枯燥，人也枯燥。

他一方面被凯蒂的美貌、活泼吸引，并为能够成为凯蒂的丈夫而感恩戴德；一方面又深深地厌恶浅薄和无知。

凯蒂从小在社交场所长大，她喜欢游戏、喜欢热闹、喜欢跳舞，但瓦尔特对这一切都讨厌。

即使他硬着头皮陪凯蒂参加宴会，也会成为一个扫兴者。

尤其是他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总让人觉得在他眼里，大家都是傻子。

瓦尔特是一个传统的男人，或许他在理智上知道，应该去找一个与他同样深刻、智慧、沉静的女人做妻子。

但现实的渴望让他选择了一个并不匹配的妻子。

枯燥的婚姻，消耗着凯蒂对生活热情，让她几近窒息。

最终，她出轨了。

出轨对象是查尔斯·唐生，一个让凯蒂神魂颠倒的人。

唐生善于逢迎、长袖善舞，撩拨女人更是有一套，第一次见面，凯蒂就沦陷了。

在她眼中，唐生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男人。

他身材健美，热爱运动，衣着整洁得体。

他风趣幽默，毫不吝啬对凯蒂的赞美，只要他讲话，总能把她逗乐。

尤其他那双蓝眼睛，看起来多么和善！而其中流露出来的对凯蒂的欣赏，充分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在与唐生交往期间，凯蒂全身的热情都被唤醒了。

原本她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骨朵儿，如今则成了一朵盛放的玫瑰花，鲜艳欲滴。

她当然知道出轨是不道德的，一开始，她还心有愧疚，但后来，她反而希望瓦尔特发现自己的婚外情，以结束婚姻。

她幻想着自己离婚后能够与唐生结婚，并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爱上的不过是个人渣，他的任何甜言蜜语都是不可信的。

终于有一天，当她与唐生在房间翻云覆雨的时候，被瓦尔特撞到了。

出于男人的自尊和骄傲，瓦尔特并没有当场闯入他们寻欢作乐的房间，而是默默离开。

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无视或者原谅妻子的背叛。

实际上，他另有打算。

他做了一个让人惊异的决定：自愿申请到中国内地的湄潭府去当医生，那里正在爆发严重的霍乱。

湄潭府，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那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此时去，无异于自杀。

更让凯特吃惊的是，他竟然要求她同去。

这是瓦尔特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他对凯蒂的报复！

对于凯蒂，瓦尔特一直是纠结的。

他知道她浅薄、轻佻、愚蠢，但是却不可自拔地爱着她。

即使知道她不爱自己，知道她出轨，他依然爱她。

所以，他要惩罚自己。

当凯蒂拒绝去湄潭府，他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去，要么离婚。

而离婚的前提是：唐生也愿意离婚，并且能够在离婚后一个礼拜内娶凯蒂。

凯蒂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的机会，终于可以与所爱之人双宿双飞了，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唐生不但没有离婚的想法，反而无耻地说：“当一个男人爱上你，他的话是不能字字当真的。”

一句简单的话，便想要抹掉他曾经所说过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在对男人的判断上，凯蒂显然是愚蠢的。

她迷惑于对方的花言巧语，而没有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实际上，唐生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的政客，除了逢场作戏耍嘴皮子，本身并没有什么才能。

而在身后为他出主意的，是他的妻子。

所以，不管是为了维持良好的形象，还是为了政治前途，哪怕只是为了两个孩子考虑，他都不可能离婚。

凯蒂更不知道的是，瓦尔特对唐生的自私自利了若指掌，他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是为了让她看清唐生的真面目，二是希望凯蒂万一离婚，也能在离婚后得到生活保障。

瓦尔特很清楚，凯蒂不被母亲待见，如果再背上丑闻，连最基本的生活来源都会失去。

只可惜，凯蒂不明白其中的用心。

03

《面纱》不仅仅是一部爱情小说，其对人性的刻画，更是入木三分。

这一点在瓦尔特和凯蒂到达湄潭府之后的情节，尤为突出。

关于离婚一事的纠葛，让凯蒂看清了唐生的真面目。

爱情幻想的破灭，生死难卜的前途，让她绝望。

而瓦尔特继续一边报复凯蒂，一边惩罚自己。

两人仿若争相自杀一样待在疫区。

然而命运有时候充满了吊诡，封闭的环境，绝望的前途，竟让他们对彼此重新认识。

湄潭府的形势相当严峻，每天都有上百人死去，对于死亡的恐惧，把凯蒂折磨得发疯。

瓦尔特每天忙于医治病人、研究病毒，通宵达旦地工作。

对于背叛自己的妻子，他选择冷漠相对。

凯蒂的转变始于被邀请参观湄潭府的修道院。

修道院里的修女，远离家国，不畏艰难险阻，不怕被病毒夺去生命，始终坚持帮助当地的民众。

她们身上的信念感，让凯蒂感受到震撼，也启发着她去寻找生命的意义。

与此同时，嬷嬷们不断地告诉她，她的丈夫多么仁慈，智慧。

此时，凯蒂终于意识到瓦尔特是一个多么智慧又道德高尚的人。

但同时她也发现，不管他多么善良、多么爱她、多么无私，她始终无法爱上他。

这就是人性。

一个女人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品德高尚而爱上他，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道德败坏而不爱他。

同理，一个男人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浅薄就停止爱她，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温柔贤淑、持家有方就一定爱她。

最终，人们还是会爱上自己想爱的人，而不是适合爱的人。

凯蒂加入了修道院的工作，为抗击疫情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在奉献中，她不断成长，开始接触新的生活、新的观念，这些都是区别于她在英国社交场所学到的一切。

就在一切有可能向好的时候，凯蒂怀孕了，至于是谁的孩子，她也不清楚。

这对瓦尔特而言又是一次重大打击。

毕竟，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妻子不但给自己戴绿帽，还有可能怀了对方的孩子呢？

不过，他终究是爱凯蒂胜过自己，不管孩子是谁的，他都决定放弃报复的想法，主动联系人送她离开。

但是，凯蒂拒绝了。

湄潭府虽然危险，但和修女们一起帮助他人的这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时光。

她还要继续追寻生命的意义。

然而，生活的变故猝不及防。

不久，瓦尔特感染病毒，并猝然长逝。

临死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死的却是狗。”

“死的却是狗”出自一首诗歌，大意为：

一个好心人领养了一只狗。起初人和狗相处融洽，但是有一天二者结下了怨仇，狗发了疯病将人咬伤。大家都以为被咬伤的人将会死去，但因为人的血液里有毒，最终死的却是狗。

瓦尔特爱凯蒂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法放过自己。

04

瓦尔特去世后，凯蒂回到了香港。

因为瓦尔特是为抗击病毒而牺牲的英雄，她成了英雄的未亡人。

唐生和他的太太多萝西以地方官员和地方官员太太的身份，履行起了照顾、关心她的责任。

在多萝西的盛情邀请下，凯蒂住进了他们家里。

尽管凯蒂之前曾在内心鄙视唐生千万遍，但他向她求欢的时候，身体里不断膨胀的欲望还是让她沦陷了。

曾经，她享受过唐生的热烈，并热烈地爱着他。

如今，她明明鄙视他，厌恶他，为何却仍让他予取予求？

她羞愧、悔恨，大声咒骂自己是猪，厌恶自己如同妓女一般轻贱，如同荡妇一样低贱。

离开湄潭府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变了，灵魂得到升华，变得坚强而自持。

如今，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其实，凯蒂确实变了，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肤浅、愚蠢的女人了，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反抗生命最原始的欲望，驯服体内冲动的野兽。

为了避免自己再受这份“低贱的欲望”的诱惑，她决定离开，回到了英国。

对于腹中的孩子，她不确定是不是瓦尔特的，但也拒绝承认是唐生的。

她再也不想和那个卑劣的男人有什么联系。

她只希望自己可以生下一个女儿，并把她培养成一个独立、坦率、无畏、又自由的人。

一个和曾经的她不一样的人。

此时，她真真切切地开始了新生。

《面纱》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但更关乎人性与成长。

这一点在凯蒂的身上尤其明显。

凯蒂因为不愿伤害自己的虚荣心，选择了一个在她看来可以将就的人。

但她不曾想到，将就的代价是那么大，以至于吸走了她身上热情、希望，并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所以，她用婚外情对抗婚姻的枯燥，在不伦之爱中寻找刺激、活力与爱。

可同样，她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最终，经过爱情的幻灭、死亡的威胁、对爱与奉献的体会，她终于脱胎换骨。

此时，她完成了对自我的认知和人格的重建，成了一个健全的人。

人性是复杂的，人的成长也是复杂的。

《毛姆》用这部作品让我们明白：对爱和自由的渴求，非经炼狱，不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