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阮,名侬。喜欢附庸风雅。
风雅亦有层次,高的,阮侬攀不上;低的,看不起;中不溜的,比如弄篇论文发发,花钱不多,又能出名,在阮侬看来,很划算。
她不会写。不怕,有人代笔。
打款。三日后,论文寄到。一看标题,阮侬噗嗤乐了——《小鸡撒尿路径分析》。她还真没研究过这个问题。小时,母亲养了很多鸡娃子,叽叽喳喳,烦人。鸡屎很臭,稀了吧唧的。可没见过小鸡撒尿。问母,答,你个尿娃子,琢磨这干啥,小鸡撒尿,各有各的道儿!
文长,五六千字,值。文中详细论证了小鸡撒尿的各种途径,逻辑缜密,有板有眼,有图有表,数据翔实。
《乌合论丛》杂志主编收到论文后,第一时间与阮侬联系。
阮教授?
是呀。
我姓曹,名堡,碉堡的堡,《乌合论丛》主编。
曹主编,太荣幸了,请问我的论文收到了吗?
我正要说这事,大作已经编辑部诸位同仁传阅,非常惊讶,也异常振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这般有真知灼见的文章了。
您抬爱,您过奖了!
只是,刊物也要生存……
没问题,小鸡要撒尿,我懂。另外,本期杂志我买1000本,不用打折,按定价即可。
阮教授不但学问渊博,还悲天悯人,有此境界,假以时日,必成翘楚!
不客气曹主编,我能报销。
三月后,样刊寄到。
“阮侬”——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亲了一下又一下,闻了一回又一回。墨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论文在闺蜜中引起强烈反响。继而,通过“朋友圈”进一步扩大,引起社会关注。
研讨会上,与会者人手一册《乌合论丛》,大家边品刚上市的泰国榴莲,边阅读分析,边频频点头。
于日常中见真功。
于细实处推陈浪。
溢美之词,珍珠乱糁。
曹堡主编收尾:虽不能说百年一遇,但在鄙人半个世纪之编辑生涯中,此文,不亚于松窗半掩月落空庭中见西风,天长地长云茫水茫中见万里秋霜。
是晚,阮侬设宴。觥筹交错中,曹主编凑近了问,阮教授最近还有什么研究?
阮侬正抓着猪蹄啃,她擦了擦油手,端起酒杯——《再谈小鸡撒尿路径》可否?
曹堡深邃的目光在镜片上抠开条缝儿——研究,越深越好,沉下心去,把一个问题研究透,建议把公鸡和母鸡的撒尿路径分别研究。
抽空,阮侬回了趟老家。母亲已老,但腿脚尚可。还养着一些鸡,满院子跑,满山跑,吃五谷杂粮,吃虫。阮侬好不容易抓着一只,鸡以为大难临头,拼命挣扎。仓皇间,咕唧,拉了一泡屎,不偏不倚,正中阮侬衣襟。她顾不得臭,喊,咋光拉屎,光拉屎干啥,你倒是撒泡尿啊。
咯嗒、咯咯嗒……
母亲赶了过来。
你个臭女子,好端端的你欺负鸡干啥?
妈,我在搞研究。
你研究个啥?
公鸡和母鸡的撒尿路径?
啥?
公鸡和母鸡的撒尿路径?
路径是啥?
就是小鸡撒尿各有各的道儿,就是那个道儿。
你是不是受了啥委屈?
妈,我现在风光得很,能受啥委屈。
那是受了啥刺激?
我好好的,没受啥刺激。
——那就是脑门子被驴踢了,又被门夹了!
鸡被阮侬高举,两翅驾东风。阮侬的鼻梁子上突然滑过一阵清凉,她探舌一舔,有点腥,有点骚,兴奋地喊:
我看见鸡撒尿了,我看见鸡撒尿了!
鸡羞极了,一头扎入池塘。
风飘飘,雨潇潇;池面,一根鸡毛,一叶飘摇。
(来源 《羊城晚报》2021年05月12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