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强娃今天要回来看你了。”母亲蹲在水泥地上,扯了松树下的几棵蒿草。她慢慢站起身,像一株古老的松树,站在墓前,摩挲着碑上的文字,像抚过父亲消瘦的脸庞。母亲一直絮絮叨叨,声音平静而低沉,如同父亲还在世时一样唠着家常。最后,她又唠叨了一句:“你这个没福气的老狗哇。儿子修的别墅你都没住过呢。哎,你命苦啊,哪有那命哦。”母亲唏嘘不已,又长长叹了口气,蹒跚着走下山来。阳光洒在大路旁的青㭎树上,树木闪着翠绿的油彩。正是清明时节,大哥驱车千里,回到了山青水绿的老家。车子驶到屋后山坡的水泥道上,停下了。他看见通向家门口的大路路口被一米多高的铁链拦住了。两端是坚固的桩子,一把大锁牢牢地锁住了铁链。母亲听到车鸣声,欢天喜地地向大路口走去。“强娃,你回来了?”久别重逢的欣喜浮上她饱经风霜的脸庞。“妈,为啥弄这个嘛?好不方便的。”大哥问道。“我怕其他大车从这过,碾烂了路。”母亲说。“呵呵,我还以为你要收过路费呢。”大哥笑道,“怕啥嘛?我安了监控的。”“监控又有啥子用嘛,给你碾坏了,到时白眼珠子一翻,你还有法找人家赔噻?”母亲眉头一皱。“锁了管用不?人走还是可以的。”大哥笑道。母亲脸上是骄傲的神色:“这路弄得宽敞不?”“我妈弄的路肯定巴实!”大哥随口夸赞道。他打量着这一段几百米的水泥路,满意地点了点头。母亲的眼睛里跳出喜悦的光芒。她不说话了,掏出一把闪着银光的钥匙,慢慢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锁,提起铁链放到一侧。大哥慢慢地开动车子,徐徐行进,驶向院子。母亲十分开心,紧跟在车子后往家赶来。第二天,村上的书记来了,村长来了,还有那个总是身上散发着酒气的酒罐子队长也来了。大哥非常热情,邀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了下来。一顿寒喧后,他们开始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张总,我们来呢,主要想和你谈谈修路的事。”原来,队里的干部是来和大哥商量村里修路的事情。大嫂热情地端出瓜果香茶。几个人轮番上阵,大哥被酒罐子那舌绽莲花的一张嘴恭维得连连点头。母亲坐在一边,几次话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后来他们回去了,母亲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一脸不悦:“这条路花了几万,我还掏了一些养老钱修的路。凭啥让他们说是队上修的?”“妈,这些年我在外打拼,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咱也不缺这几个钱。”大哥劝道,“修桥铺路行善积德,你们吃斋念佛也是这么讲的。”“你这个莫名堂的,还教起我来了。我七十几岁的人,好事做了一辈子。村上修路,你们看见他们那几爷子掏一分钱了吗?”母亲喋喋不休,“凭啥让坎下那几个铁公鸡白白享用?”
铁公鸡是谁?我家老房坎下那几户人家,说是几户,其实是一母生的四胞兄弟。酒罐子队长的侄女嫁给这家的幺儿子,全家跟着沾了些小光。这么些年,几弟兄在外打工挣了点钱,有的在镇上买了一套房子,有的在城市安了家。多年来,逢年过节儿子儿媳都未回来,那八十多岁的老母亲除了去重庆的女儿那里当几天客人,就窝在这风雨飘摇的老房子里度过残年。前些年那老母亲离世了,多年未归的几兄弟准备回老家修房子。“那几个天打五雷轰的忤逆子!”母亲恨恨地说,“几个东西年青力壮的,连一个老妈都不孝。” “妈,我晓得你要说啥。村民自己勤劳致富做的事,他们都邀功揽到自己头上了。”大哥其实心知肚明,“我知道这几年国家扶贫也要掏钱为村上修路。”“扶贫?我看那几爷子在胡搞?我不怕他酒罐子乌纱帽儿戴得高,话儿说得好听,胆子也大得吃天,奸心夹道的。”母亲义愤填膺,“你哪年回来给队上那些老人拿钱,我没支持?”“妈,各了各的。我晓得我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那些沾亲带故的门口要修扶贫路,任他修;我家的路自己修,踏实。”大哥说。“我家的路是干净的,不准那几个孬东西接!”母亲固执已见。大哥可发了愁,向我苦笑:“这老顽固啊。”不久,菜园那边的何祥云回来了。他找上门来:“大妈,你看我家的房子破烂不堪的,我今年要回来修房子,想把路从你家那段水泥大路接上。大妈,你看行不呢?”“好好好!”母亲非常爽快,“这祥云是个好小伙子。小时命苦,没爹没妈,跟着爷婆饿大的,长大也晓得吃苦发奋。那年你们升学读书,他还主动问我们借钱不。”母亲掏出一把亮晶晶的钥匙,打开了锁。随后又把钥匙交给祥云保管,再三叮嘱道:“我回城里去了,你接好了路。走时,要把路口锁好。我们修的路,只走人。”她挥了挥手,又自言自语道:“还要像眉像眼的人。”
作者简介张菊秀,南充市作协会员。出版了中篇小说集《晴天明月》,创作有长篇小说《苍穹之下》,散文集《风过秋垭》,儿童小说集《魔法猫王》。在首届国际诗酒文化赛,第十五届“天籁杯”,“普陀山杯”,荷花颂等诗文竞赛中获奖。作品发表在《潮头文学》《四川散文》《天府散文》《长江诗歌》《读者报》《成都商报》《南充作家报》等刊物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