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女子在头发上的装饰,贫富之间,云泥之别。大家女子用浮夸的步摇,光影闪烁间,有团暖和的富贵气象;贫穷女儿家有根头绳绑住青丝,临水照人,亦有别样风情。在这其中,红发带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杨白劳惶恐躲债回家的路上,还不忘给女儿扯上三尺红头绳,为的是一年年末的那点喜气。
喜儿的红头绳,想必是大红吧,是一种张扬的欢喜;张爱玲就不喜欢这么浓烈的颜色,她挑卡片,则喜欢粉红色,云端上看厮杀的女作家,内心藏着的,是一颗幼稚世俗的少女心。众多红色中,最挑人的是桃红色,《金瓶梅》里,只有潘金莲这样妖娆的女子,才压得住桃红色,所以初次见面,西门庆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桃红裙子。这样的颜色,放在萧红身上,便实在很难想象了。
说萧红不适合桃红色头绳的,是鲁迅。一次,萧红要去参加宴会,她先来到鲁迅家里,要许广平给她一条绸带来束发。在一堆各种颜色的发带中间,许广平选了一根桃红色发带系在萧红的头发上,说:“好看吧!多漂亮1又拉着萧红给鲁迅看。然而鲁迅的反应非常激动,“他一看,就生气了,眼皮往下一放,说:‘不要那样装饰她……’许先生有点窘了。我也安静下来”。鲁迅这个举动,似乎有些蹊跷,因为萧红自己也说,“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他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但对萧红,似乎是个例外。
鲁迅是萧红的老师,穿衣着装,他也要给予指导。萧红穿了新的红上衣,便咚咚咚跑上二楼,鲁迅先生从上往下看了一眼:“不大漂亮。”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浑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色浑浊得很,所以把红色衣裳也弄得不漂亮了。”
岂止如此,他还告诉她:“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脚短就一定要穿白鞋子;方格子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横格子的还好;横格子的胖人穿上,就把胖子更往两边裂着,更横宽了,胖子要穿竖条子的,竖的把人显得长,横的把人显得宽……”
因为这样那样的细节,许多人揣测萧红和鲁迅之间,是不是存在着那么一点小小的情愫,这样怀疑,似乎是有理由的。比如在萧红去世之后,许广平写了篇《追忆萧红》,这篇回忆文章很奇怪,文中竟有许多埋怨:“……这时过从很密,差不多鲁迅先生也时常生病,身体本来不大好。萧红先生无法摆脱她的伤感,每每整天的耽搁在我们寓里。为了减轻鲁迅先生整天陪客的辛劳,不得不由我独自和她在客室谈话,因而对鲁迅先生的照料就不能兼顾,往往弄得我不知所措。也是陪了萧红先生大半天之后走到楼上,那时是夏天,鲁迅先生告诉我刚睡醒,他是下半天有时会睡一下中觉的,这天全部窗子都没有关,风相当的大,而我在楼下又来不及知道他睡了而从旁照料,因此受凉了,发热,害了一场病。我们一直没敢把病由说出来,现在萧红先生人也死了,没有什么关系,作为追忆而顺便提到,倒没什么要紧的了。”
女人之间,总是敏感的吧,也许到了这个时候,许广平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顾忌的,“顺便提到”,也许是“憋了好久”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