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至死不渝(7)
姚小萍把每串项链都拿起来看了一阵,说:“算了,遇到这种人,自认倒霉。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不请他帮忙买东西就是了。”
石燕还是不服气:“你那串可能是很久以前买的吧?那时的五块钱可能跟现在的五块钱不同,值钱多了,再说也可能是在不同的地方买的——”
姚小萍没再说什么,只把项链都收起来,随手扔进抽屉里,又拿出钱包,掏出二十五块钱,递给石燕,嘴里说着“你把钱转交给他,替我谢谢他——”,但那表情却象是“你替我杀了他”。
石燕很尴尬,仿佛是自己做坏了什么事一样,提议说:“这样吧,既然你不喜欢这些项链,就干脆给我吧,我来付钱,项链我拿去送人——”
“你拿去送人?这么难看的项链,你拿得出手?”姚小萍很感兴趣地问,“他给你买的项链什么样?他不是说要给你带串便宜项链回来的吗?是不是跟我这个一样的?”
石燕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把卓越买的项链拿出来给姚小萍看,给她看,又怕她吃醋,越发觉得卓越对她不好;不给她看,又怕她觉得卓越小气,出趟门连便宜项链都没给女友买。
姚小萍见她没反应,又问:“他给你捡海螺了吗?”
石燕真是后悔把这些都告诉了姚,不然就一文事都没有。她吞吞吐吐地说:“海螺没捡到,但是他——”
“给你买项链了?总不能说一样都没有吧?而且他给他妈妈和妹妹都带了礼物,怎么刚刚没你的份?他把你放什么位置?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他给你买礼物了,快拿出来看看——”
“不是我不给你看,我是怕你看了又有话说——”
姚小萍很委屈地说:“我说什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自己也看见那些项链了,难道你不觉得那不值五块钱吗?你拿出来我看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鉴别他是不是也在糊弄你——”
石燕对她自己那串项链还是很有信心的,那绝对不是姚小萍的那些便宜货。她犹豫了一下,就把她那串拿出来了。
这回姚小萍也没话说了,啧啧赞叹道:“真的好漂亮啊,可能要几百块钱吧——,真是人不识货钱识货——”
石燕又惊又喜,喜的是项链终于通过了姚小萍的产品质量验收,惊的是姚小萍这个珠宝鉴赏家说项链价值几百块。她惊赫地问:“真的要几百块?不太可能吧?他一下买了三串,那不就花了——一千多块?他哪来那么多钱?”
姚小萍又有话说了:“就是呀,他也就是一个讲师,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出手这么大方,我看他有鬼——”
“也许他有稿费?他不是经常发表文章吗?”
“学术文章还想赚稿费?不倒贴就不错了。”
石燕没再说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卓越哪来这么多钱。姚小萍到底不是纪委的,对卓越经济问题没什么兴趣,只对珠宝感兴趣,马上叫石燕戴上试试,石燕推辞说:“还没洗澡,又没配套的衣服,今天就算了吧。”
姚小萍也不再勉强,说声“你不试,那让我来试试”,就拿过去了,边试边说,“我戴着正好,完全象是为我买的一样——以后可以借给我戴戴——”
第二天,石燕理直气壮地给卓越打了个电话,说要把姚小萍的二十五块珍珠项链钱送给他,但她没说她还准备了三百块钱,是付自己那串的。她那项链盒里没发票,但她觉得三百块肯定够了。只是花三百块钱买串项链实在太奢侈了,光靠她的师范生伙食补贴,存一年都存不了这么多,因为她总得吃饭吧?幸好她父母经常给点钱她,不然只好把这项链退给卓越了。
他说:“这事不急,我也不等着这点钱维持生活,等我有空了再说——”
她很失望,以为他听见她打电话,会很急切地跟她见面的,哪知道他这么不急切。她怏怏地说:“那好吧”,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那些天,姚小萍白天忙着去附中上课,晚上忙着跟严谨约会,没什么时间陪她。卓越也不来找她,她打了那次电话,象被高压电打伤过一次一样,再也不敢打电话给他了。
她一个人很孤寂无聊,又不想学习,就找了些小说来看,也无济于事,可说是越看越糟糕,看到不幸福的爱情了,就觉得跟自己的情况很相象,或者很怕自己的爱情会发展成那样;看到幸福的爱情了,又觉得很惆怅,为什么别人的爱情那么美好,就我的不行呢?到底是我不值得人爱,还是别人幸运?
她忍不住一日无数遍地揣摩卓越为什么不来找她,难道是他不爱她吗?但他又那么老夫老妻地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他带东西给他,买了那么贵重的项链给她,回到d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她去接站,他还那么急切地吻了她。说他爱她吧,他又老是不理她,不陪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见不见她一样。
她现在甚至希望他也象班上那些女生的男朋友一样,老是想着干那事,那他就会跑来找她,当然她不会那么傻唧唧地让他得逞,但他有求于她的时候,她就可以牵住他的鼻子,让他做她想他做的事。而她想他做的,无非就是爱她,跟她在一起,陪着她。难道这很难吗?为什么他想不到做不到呢?
她其实没什么把握,不知道如果他真的为那种事跑来找她,她有没有能力牵着他的鼻子走,因为他好像不怎么容易被人牵鼻子,大多数时间是他在牵她的鼻子。说“鼻子”有点贬低她,好像她是动物似的,那就这样说吧,大多数时间是他在占主动。他想吻就吻了,强吻了也有办法让你不生他的气。如果他想做那事,恐怕也是想做就做了,强做了也有办法让你不生他的气。
想到这些,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象跟他做那事的情景,具体过程和细节不是很清楚,但觉得应该是很激动人心的,因为他吻她的时候,她有一种很激动的感觉,头晕脑胀,身体很有反应。但他好像反而不如她那么激动,因为他可以随时停下来,一会说“初吻?”,一会又说“你真可爱”,说明他知道她很投入,而他自己不是很投入。
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被打入冷宫一样的生活,好几次都躲到树林里去哭,哭了也没用,心里还是很难受,便给黄海打电话,但没说她跟卓越的事,只聊了聊考研的事。她发现她现在对考研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总拿“至少工作两年才能报名”为理由,掩饰自己的不感兴趣。
黄海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总是说:“千万不要放弃考研,你是个有才华的人,一定要让自己的才华得到施展。现在呆在科研办公室,只是不得已而求其次,最终的目标还是考研究生——”
有次黄海见她考研的士气越来越低,甚至把卓越抬出来激将她:“不管怎么说,至少卓越也读过研究生吧?你怎么能——比他还不如呢?”
她抵赖说:“他读没读过研究生,关我什么事?”
黄海诧异地问:“你不是——跟他在——那个吗?”
“哪个?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放弃考研究生——”
“谁说我放弃了?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你帮我搞几本书寄来吧。”
黄海一口答应,问她想考什么专业的研究生,她也没想好,她对自己的专业也不是很有兴趣,换个专业又怕考不上,犹豫了半天,才决定还是先考自己的专业再说,别太好高骛远。
她希望姚小萍的“以黄制卓”战略能起点作用,希望她一旦跟黄海热络起来了,对卓越就会不那么太上心,而一旦她对卓越不上心了,她就会不为他的冷漠而生气难受了。但她发现每次跟黄海讲电话的时候,她眼前浮现的都是卓越的形像,而每次门房来叫她接电话的时候,她的心里都在希望这次是卓越打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放暑假了,她看看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十天左右,就想回“洞洞拐”去看看父母,因为她平时到这个时候都是回家去过暑假的,但这次不行了,她留在了学校科研办公室,不是教师编制,没暑假,不能回家去呆几个月,只能抽这个时间回去一趟。
她临时决定回家,所以没来得及通知父母帮她找便车,只能去坐火车或者坐长途汽车。她很怕坐长途汽车,因为车上没厕所,而她一坐车就特别想上厕所,长途汽车又不是你叫它停它就停的,坐得很难受。坐火车时间虽然长一点,但有厕所可上,脏是有点脏,但总比憋在肚子里好。
她没事先买票,因为心里还有点犹豫,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回去,她怕这几天卓越会跑来找她,如果她回去了,那就错过了。但如果呆在学校,而卓越又没来找她,那就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了。前段时间还可以说他在忙,现在学期结束了,他还有什么可忙的?他不来找她就说明他不爱她。
一直到了临走的那天,卓越都没来找她,她只好收拾了一点东西,装进一个旅行袋里,坐出租到火车站去买票,准备听天由命,买到票了就走,买不到就算了。
等她排队排到窗口的时候,中午的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晚上的票,她就买了一张。离开车开有四五个小时,她不想打的跑回师院去,就把旅行袋存在火车站的临时寄存处,空着手到市里去玩。
她在市里的百货大楼逛了逛,提不起兴趣来,老想到卓越说过的,d市人消费观念陈旧,小农意识浓厚,d市没什么好东西卖。她越看就越觉得他说得对,的确是没什么好东西卖,以前觉得还可以的东西,现在看上去都很老土,质量差得不得了。她意识到她将要在这个小农意识浓厚的城市里至少呆两年,而卓越又这么难以接近,就觉得心情很沉重。
她懒得逛百货公司了,干脆跑到公园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一场,一直哭到一个来公园打拳的人起了疑心,跑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她才慌忙擦干眼泪逃离了公园。
然后她买了一些点心,准备在车上吃,因为车上没餐车,只有提蓝叫卖的,他们卖的东西太脏了,没法吃,列车上不让他们卖,他们都是从各个小站偷跑上来的。
她打的回到火车站时,已经快到上车时间了,她取行李的时候,又出了点问题,耽误了时间,等她检了票跑到车跟前时,车都在动了,她慌忙抢上车去,总算没误点。但车是慢车,短途的多,没谁按座位号坐的,都是乱坐,谁抢得到位置谁是大爷。她来得晚,座位都被大爷们抢光了,她只好拣个比较干净的车箱,站在过道里,想等近处的人下车了再找位置坐。
她的旅行袋没地方放,行李架上都放满了,她也很怕放行李架上会被别人拿走,就一直放在脚边。她站了一会,觉得很累,穿高跟鞋的脚好像跳芭蕾舞一样竖立在那里,一下就肿了。也不知道车箱里哪来那么游击队员,不停地在车箱过道里穿来穿去,穿来穿去。她不让开的话,那些人就从她身上擦过去,象故意揩她油一样;她让开的话,就得擦那些坐着的人,有的很不耐烦地推开她,好像怕她揩了他们的油一样。
她又气又饿又累,恨不得哭,还没等她有机会哭,一个卖煮鸡蛋的又踩了她的旅行袋。她忍不住嚷起来:“你走路看着点,怎么往我旅行袋上踩?”
那个卖鸡蛋的也不示弱:“你站地看着点,怎么往我脚下站——”
她反驳说:“这是你的地?”
“好狗不挡道,恶狗挡大道,你挡道上我就要踩——”卖鸡蛋的说着就在她旅行袋上踩了两脚。
她气得嗓子冒烟,只“你,你”的说不成句子。
旁边的人都看戏不怕台高,有的怂恿说:“打,打他个狗日卖鸡蛋的!五毛钱一个鸡蛋,你以为卖的是你的卵蛋哪?”
还有的说:“姑娘,站过道里是不好,挡人家道。来,坐我这里来,我把腿让你坐,不收你钱——”
她真的要哭了,抓起旅行袋就想逃跑,但那些坐着的人还没看够热闹,有的叫她“莫跑,莫跑,谁跑谁就输了”,还有的伸出脚来档她,差点把她绊倒。正在她狼狈不堪之际,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卖鸡蛋的,列车长查车来了——”
那个卖鸡蛋的一声不吭地溜了,其它人哈哈大笑起来。
她不敢看那说话的人,生怕他看见她此刻的尴尬样,恨不得跳车下躲起来。她使劲往相反方向挤,也不敢回头望,只希望他没跟来。但她才挤了半个车箱,就被他追上了。他一手抓住了她的旅行袋,另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说:“还往那里跑?”
她头也不回地问:“你也——坐这趟车?到哪里去?”
“不到哪里去,来抓你的——”
“抓我干什么?我犯法了?”
“嗯,你犯大法了——”
“我犯什么法?”
“你犯了不告而别的法——”’
她恨恨地说:“谁叫你老不理我的?”
他解释说:“我在忙啊,我又不是在玩——”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忙你的?”
“刚忙完,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姚小萍说你今天回老家去——我还以为她在骗我呢——抱着撞大运的想法来车上看看——你是真的要回去?”
她气还没消:“你没见我在车上吗?”
“在车上不要紧,可以下去的嘛,我们可以在下站下车——”
她固执地说:“我要回家——看我父母——”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石燕一惊,也顾不得逃避了,转过头,正对着那个抓他的人,有点不相信地问:“你跟我回去?干什么?”
卓越笑着说:“救你呀,你看你,连一个卖鸡蛋的都打不过,还想一个人囫囵着回去?反正我这段时间也没事,跟你去你家乡玩玩,钓钓鱼什么的。你那里有没有河?”
她那里河倒是有几条,钓鱼也肯定有钓头,但她还没对父母说起过他们俩的事,连她自己心里都不知道他们俩算什么,就这么突然把他带回去,别把爹妈吓出病来了。她支吾着说:“你——行李都没带——”
“那怕什么?现在是夏天,到了你们那里,买几条短裤就行了——”
她听他说“短裤”,才发现他真的穿着短裤,虽然不是内裤那种,但也不是十分出得厅堂,两腿上黑黑的毛,象水冲了一样向下倒伏着,让她怪难堪的。
他发现她在注意他的腿,抱怨说:“都怪你,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跑了,害得我——这付样子就跑出来了——”
她想到他一听说她走了,就奋不顾身地追了出来,心里甜滋滋的,笑着嗔他:“活该!让你丢人现眼——”
“我不怕,丢你的人,现你的眼——”
他们小两口一样地打情骂俏了一会,他提议说:“站这里不累?我们去找列车长补个卧铺,不然这样站下去,等站到你家,两个人都站成化石了——”
她不相信地睁大眼:“这么破的车,还有卧铺?”
“怎么会没有?即便没有,列车员的休息室总有吧?来,跟我来。”他帮她拿了包,带头往前挤,边挤边喊:“开水,开水,小心烫脚啊——烫了不负责的啊——”
她看见有些背朝他们的人真的被他唬住了,急忙往旁边让,让过了才发现上当,难免要骂骂咧咧。她听见骂声也不生气,只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办法真好。
他们“开水”了一阵,终于挤到了列车长的席位那里,卓越厚颜无耻地对列车长说他爸爸认识铁路局的局长某某某,还跟某某机务段的段长是好朋友,不论职位高低,只要是跟“铁路”挂得上钩的,他都扯出来了,只差说他爸爸还认识铁路上扫厕所的了。
列车长问他爸爸是谁,他说了他爸爸的名字,但列车长似乎不认识那个英年早逝的老同志,于是他请出几位英年更早逝的老同志,列车长似乎对那几个老同志比较熟悉,买了账,说这车没卧铺,不过可以把她自己的休息室让给他们。
他连声说:“行,行,休息室就休息室,太感谢你了。”他把几位老同志塞给了列车长,叫列车长给他开个发票。
列车长一下就变了脸色,说:“我又不是卖菜的,哪来什么发票?这是我跟小李的休息室,让给你们,我们就没地方休息——”
卓越一看那架式,马上让步:“没发票就没发票吧——”
列车长怀揣着几位老同志走了,列车长那小小的休息室就成了他们俩的天下,虽然很简陋,床铺又是一上一下,而且又硬又小,但总比坐票强,一个人至少有一个铺位,而一个铺位就抵得过三个座位。
石燕一屁股坐在下铺上,脱了早已恨之入骨的高跟鞋,感觉到了天堂一样。卓越也在她旁边坐下,问:“饿不饿?饿就去找点东西吃。”
“我买了小点心的,这个车上好像没餐车——”
她把买的点心拿出来两个人吃,他边吃边说:“先吃这个垫一下,等会到了大站再下去买东西上来吃。”
两人吃了东西,跑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卓越说:“现在还早,就在下铺坐会吧,等会再爬上去睡觉。”说着,他就率先趟在下铺上,拍着身边那点空位置说,“你也休息一下。”
她见那位置那么小,如果她躺上去,就等于是躺在他怀里,便有点犹豫。他一拉,就把她拉躺下了,不由分说地就搂住了她。她被他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又见这里没别人,就不再打逃跑主意,让他去搂,反正也不会搂掉一块肉。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太放心太安逸了,她一会就睡着了,虽然梦里还能听见车厢交接处匡当匡当的声音,但也不影响她睡觉。睡到半夜,她被尿涨醒了,就搬开他的手,爬起来,跑去上厕所。
她上完厕所,觉得无比畅快,准备回去睡个续集,但她刚打开厕所门,一个人就挤了进来,把她堵在了里面。她差点叫出声来。来人捂住了她的嘴,轻声说:“别叫,这是男女公用的厕所,你来得,我也来得——”
她见是卓越,睡得一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脸上也有些睡痕,十分滑稽,不禁偷笑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你来得,但这么小的地方,你至少等我出去再进来——”
他说:“谁那么傻?”然后就抱住她,一口吻在她嘴上,把两个人都搞得气喘吁吁,她觉得不知是谁的嘴里有股隔夜茶的味道,生怕是自己嘴里的,就拼命抵抗,怕他也闻到了,会嫌她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闻到了隔夜茶的味道,反正他没再勉强,放开了她,说:“别跑,就在这里等我——”
她还没搞清他这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在拉裤子前面的拉链,吓得她脸通红,急忙往外窜,但他一手抓住了她,一手仍在进行他的事。她别过脸去不看他,但能听见他尿尿的声音,一气呵成,联绵不绝,好像专门练过这方面的功夫一样,使她想起一个歌唱演员,每次唱到一个地方,就靠一口长气博得听众的鼓掌。那口气太长了,对她这种外行完全是一种折磨,她每次听的时候,就不停地偷偷换气,好像怕歌唱演员一口气上不来,连累她也憋死一样。
现在她明知他是在尿尿,而不是唱歌,但不知怎么的,她还是觉得憋得慌,偷偷换了好几口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尿到曲终,松开抓她的手,大概是去对付他的拉链,她借此机会,连忙窜了出来。
在厕所见识了他的歌唱艺术之后,她突然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密切感觉,连他拉尿都看过了——至少是听过了——还不密切?她这一生还没看过别的男性拉尿,说什么“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现在还有谁上轿?应该改成“看男人拉尿——头一回”。虽然她的头没有回,但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当时回了头,不知道会看见什么?
她回到休息室之后,没立刻回铺上躺下,而是坐在车窗边的座位上,看外面的景色。他回来后,也没立刻回铺上躺下,也坐那里看窗外的景色。如果是她一个人坐火车的话,她会害怕看窗外的夜景,那种黄黄的灯光,陌生的地方,暗暗的夜空,有点荒凉,有点苍凉,让她特别意识到自己的孤寂。但今天因为有人陪着,她就不觉得这些,只觉得陌生,但不荒凉,也不苍凉,更不孤寂。
半夜时分,列车在一个比较大的车站停下了,他们两人跑下车去,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又跑回车上。满车箱是那些睡得像死猪的乘客,有的大张着口,有的打着呼噜,什么丑态都有,就他们两个夜猫子没睡,还在下车抢购食物,两个人边走边指那些死猪,学他们的样子,吃吃地笑。
宵过夜,她才觉得可以安安心心睡觉了,于是又去上趟厕所,做好睡长篇的准备工作。他一定要同去,而她死也不肯让他看见她拉尿,最后两个人都让个步,还是她拉的时候他在外面等,但他拉的时候就把她抓在里面等。
这次一回到休息室他就把她拉到下铺躺下,还用个单子把两人盖住。他让她背对着他,说这样才睡得下。刚开始他很老实,似乎在睡觉,但过了一会,他就开始吻她的后颈,弄得她很痒也很激动。但他上次就已经这样吻过了,她觉得这次也没必要推开他,就让他吻了。
过了一会,她感觉他的手摸在了她的乳房上,两只手,一只手抓住了一个。她头一麻,差点晕过去,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刺激太强烈了,她只好咬着被单,也不管脏还是不脏了,不然的话,她肯定要叫出声来了。
他一声不吭,又摸又捏的,一会握着整只乳房,一会又用手指捻她的乳头。他握着整只乳房的时候,她还挺得住,但他捻她的乳头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在铺上扭动起来。
他吓唬她说:“当心掉床下去了。”
她不敢乱动了,只好挺住,挺住,但她觉得好想动,想哼,甚至想哭。好在她的身体慢慢习惯了这种刺激,只觉得舒服,而没有要发狂的感觉了。他好像也觉察到了,一只手松开了她的乳房,向下面摸去。她抓住他那只手,乱摇头,他耳语道:“只摸摸,不要紧的——会很舒服的——”
一个“舒服”,说得她羞愧难当,恨他知道了她的感受,她宁可他自己在那里急切地想舒服,而不要这样——玩弄她,她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玩弄”,又玩又弄的,还不叫“玩弄”?她总觉得爱情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很严肃认真的,双方都很热烈很投入的,或者——其实她也搞不清爱情应该是哪样的,就觉得眼前这事不像爱情。
她使劲地扯他的手,但他力气比她大,扯不动,她就使劲拧他,揪住他手背上的一小点,就旋转着拧。
他护疼,松了手,放弃了向下游地段的进攻,退回到上游阵地。她松了口气,虽然不算牵了他的牛鼻子,至少也算抡了几下牛鞭子,管他呢,牵得住就牵,牵不住就打,能把一头驯服的牛鼻子牵住,固然很好,但如果能把一头不听话的牛打服,也还算不错。
他低声说:“好狠的心哪,真的拧?看我怎么报复你——”说完,他就开始新一轮进攻,这次不再隔着衣服进攻她,而是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去了,她又惊又怕,生怕他那两只大手把她衣服绷破了。
刚才首次被他握住乳房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又想哼哼了,自己都能感觉到下面有很多分泌,她又羞又惭,不知道自己怎么是这样的人,生怕让他觉察了。但他好像是一个“提壶专业户”,干的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差事,他轻声但有点得意地说:“很喜欢我这样吧?别不好意思,喜欢才是正常现象,不喜欢就不正常了,肯定是性冷淡——”
他这句话似乎很有说服力,但他哪句话又没说服力呢?他不论说什么,都是头头是道的,她一下就听进去了,又开始担心自己性冷淡,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更正常些。也许应该喘得更大声一点?或者——哼哼?
他似乎不在乎她喘不喘,哼不哼,只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他在上游阵地肉搏了一阵,又开始转移战场,向下游迂回。这次她的阻拦没那么强劲了,可能是因为思想上已经正常了,意识上已经迷失了,只怕自己的身体够不上正常的指标,被他说成性冷淡。
他的手已经从裙子下面滑到了她腰上,勾住她小内裤的橡皮筋,就想往下褪。她觉得这不好,但没什么抵抗意识,只小声警告说:“说好了,只——”
他很顺从地说:“知道,只摸摸——”
然后她彻底缴械投降,而他则大举进攻,很顺利地就把她的内裤褪下去了。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紧张得浑身颤栗。他的手盖上了她身体最隐秘的地方,但很快又抽了出来,食指伸得长长地举到她眼前说:“看,动情了吧?”
她看见他的食指上有亮晶晶的水一样的东西,她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忘了这就是正常的标志,忘了刚才她还在害怕自己不正常,只觉得难堪,好像他在嘲笑她一样。她挣扎着想逃离他,但他箍得紧紧的,小声说:“裤子都没穿,往哪里跑?”
她威胁说:“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了——”
“叫吧叫吧,不叫别人不知道你有多舒服,我知道你早就想叫了——”
她气昏了,恶狠狠地说:“你——是个流氓——”
这话好像让他很受伤:“别动不动就说人流氓,我只是想你舒服,换了别人我还懒得这样伺候她呢——”
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反应,因为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很爱她,又好像在戏弄她,她只想他此刻能够在她耳边说“我爱你,我爱你”,如果他说那个话,那她就知道他这样做是因为爱了,但他没说,只在那里跟她打仗一般地比手劲。
她挣脱不了他,嘤嘤地哭了起来,他仿佛有点吃惊,凑上来问:“怎么啦?”
她不说话,只哭。
他又问了几遍,她才抽泣着说:“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你——要这样——”
他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也不明白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好半天才说:“这样不好吗?你不舒服吗?我觉得你很——舒服嘛——”
她在心里骂他,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傻瓜,这样好不好,就看你说不说那三个字了,你说了,这样就好,你不说,这样就不好,为什么你连这都不懂呢?
石燕只顾哭,但哭了一会就哭傻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哭的理由,但又不好意思停住,挂在了一个中间状态,只能勉强哭着。
卓越好像也看出来了,抓住时机问:“你不喜欢?”
她不回答,只哭。
“你喜欢?”
她还是不回答,只哭。
“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仍然不回答,只哭。
他的声音里有了一点不耐烦:“真的搞不懂你了。”
她知道她再不说话他就有可能懒得管她为什么哭了,便撒娇说:“你就是搞不懂我,你就是搞不懂我!因为你不想搞懂我——”
“谁说我不想搞懂你?如果我不想搞懂你,我干嘛问你?”他停了一会,问,“到底是为什么哭?到底我哪点做错了?”
“我要你说那三个字,你懂不懂?你懂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呜呜呜——”
他笑了一下,说:“噢,就是要我说三个字?那就直说嘛,绕这么大个弯,又哭这么久,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大错误呢——”
“这还不是大错误吗?”
“好,是错误,大错误,我改过自新行不行?”他重新开始进攻她的乳房,边摸边说,“三个字,三个字,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四二三——”
她狠狠拧了他一下,他大叫一声“哎哟”,然后威胁说:“别再拧我啊,你的两个东西都在我手里,我一使劲,可以把它们捏爆——”
她觉得他很下流,很肮脏,一点不浪漫,一点不爱她。她冷冷地说:“放开我吧,我觉得很没意思——”
但他突然紧搂着她,在她耳边说:“我爱你,我爱你,小宝贝,小心肝,我爱你——”
虽然他说话的腔调还有点开玩笑的口气,但他毕竟说了那三个字,而且说了很多遍,这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正儿八经地表达爱情,非得用这些歪门邪道不可。他那里还在“小美美,我爱你,小亲亲,我爱你”地念他的“三字经”,但她已经不再哭泣了,渐渐融化在他双手和双唇制造的热浪中。
他把她反转一个面,吻住她的嘴,用腿撑开她的两腿,一只手向下滑去,滑进了她的两腿间,在外面东摸西摸了一阵,就试图进入她的身体,她夹紧了双腿,把他的手往外拉,但他把“我爱你”说得更温柔更甜蜜了,她终于迷失了,放松了自己,他的手指钻进了她的身体。
她全身一震,那种刺激太强烈,她连他说的“好滑啊,好多的水”都顾不得生气了,只一心一意对付那种感觉,怕自己会叫起来。
他开始在里面搅动,她觉得很难受,很难受,不是痛,不是痒,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一种她不得不绷直了身体来承受的冲击,一种既想他深入又想他退出的矛盾感。
她跟那种感觉对抗了一阵,觉得有种奇怪的波浪在向她袭来,但都处于一个波浪即将拍岸,但却差那么一点距离的状态。她此刻无比渴望听到他说那三个字,但他不知为什么,却变得一声不吭了,好像全神贯注于他的手工劳动一样,而她就象爬万里长城已经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只差那一里了,甚至还不到一里,可能就一尺远了,只差一只手拉她一把,她就能爬上万里长城了,但他就是不伸出那只手来。
他一声不吭地工作了一阵,教导说:“放松了,别绷这么紧,要学会享受——”
这简直象是一只魔掌猛推她一把,她一下退回去五千里,他的动作不再让她有想叫的欲望,那里似乎麻木了,知道他的手在动,但没什么感觉。
他换了一只手,又一声不吭地工作了一会,说:“怎么搞的?你怎么这么难到高潮?我的两只手腕都搞疼了——”
两只魔掌!把她彻底推回到零点,她的身体起了反感,他的动作已经开始使她感到疼痛了。
他大概也感觉到了,抽出手来,彻底罢工。
两个人都颓丧地躺在那里,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心里都是怨恨,但如果现在谁叫她出来控诉他,她肯定找不到一个词。闷躺了一阵,她鼓足勇气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这样,就是你今天——这样?”
“我今天做的事多了,我怎么知道你在说那件?”
“就是你——刚才对我——那样?”
他好像恍然大悟:“摸你?这也要问为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就是想你舒服一下。”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她简直没法把要问的话说出来,憋了一阵,才说:“就是你——为什么想我——舒服。”
“这也要问为什么?这不明摆着的吗?你想我怎么说?”
“怎么是我想你怎么说?我是在问你——”
“你问我,我去问谁?”
她气昏了,发怒说:“你连为什么这样做都不知道,那你还这样——做什么做?你——我讨厌你,我恨你,你滚,你滚下车去吧——”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把自己惊呆了,她希望他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不会当真,但他说:“滚下车也等车停了才行——”
她很失望,很难过,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没什么可挽回的了,只希望他是在开玩笑,或者顺口打哇哇,说过就忘了。
她记得这条路是这样的:刚开始很多小站,所以刚一上车时人很多,然后就不断停车,不断停车,乘客也不断下车,不断下车。等到过了半夜,人下得差不多了,停车的次数也比较少了,乘客大多数都是到终点的了。她希望下一站就是终点站,那他下车也没用,一下就下到她们那里了。但她从时间上算,知道这不可能,这趟车如果不晚点的话,也要到明天早上才到她们那里,现在外面一团漆黑,肯定还没到早晨。
她正在暗自希望车别到站,车突然停了。半夜列车上是不报站名的,怕把睡觉的乘客吵醒了,所以她不知道这是临时停车,还是到了一个站,正想着,就听他说:“到站了,我下车去了。”
她觉得心里像突然一下被人掏空了一样,很惶惑无助,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绝对不会求他不下去,她只希望他能转个弯,只要他此刻转个弯,她就原谅他。但他没转什么弯,直接就往车下走了。
她用被单捂住自己,竭力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也不去想他们的今后,只安慰自己说:也许这样更好,也许这样更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更好。
车开动了,他没有回来;车开了很远了,他还是没有回来;车又停了一次了,他仍然没有回来,她知道他是真的下去了。她不知道这么黑的夜里,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了车,又该到哪里去,不知道他身上的钱够不够他住旅馆,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旅馆。他今天是匆匆忙忙跑出来的,又花钱买了两张卧铺,应该没剩下什么钱了,那他怎么回家去?打电话叫家里送钱来?打电话也得花钱啊。
现在她已经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发他脾气了,他一忙完就来找她,一听说她要回老家就追了上来,一追来就救了她,而且救得那么彻底,要一直救到她家去,就算他做了些让她生气的事,说了些让她生气的话,但他的大方向还是正确的,只是想她“舒服”。
她想起班上那些同学的男朋友,似乎都是为了自己舒服,于是拿女朋友当个工具,那么相比之下,卓越是不是高级多了呢?至少他是想她舒服,而不是他自己舒服。他的态度是有点不严肃,但他不是也说了那三个字了吗?虽然是在她提醒之后,但是——男人——怎么说呢?可能就是这么戳一下动一下的?
她很后悔对他这么凶,把他赶下车去,从他下车之后,每分钟都显得那么漫长,而他跟她在一起的那些情景,每一个镜头都是那么温馨而有趣。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已经忍受不了没他的生活了,她真希望他并没下去,而是躲在车上什么地方,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跑出来,吓她一跳。但她知道他不会这样,因为他是搞烦了才下去的,因为她太难伺候,自己性冷淡,还发他脾气。她在心里说,如果他还在这车上,如果他没生气,如果他待会还来找我,我就再也不乱发他脾气了。
但她越这样想,就越意识到他是真的下车去了,他生气了,不会回来找她了。她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决定到各个车厢去找他,就装做是去打开水的,看看他到底在不在车上。她不知道如果他在车上的话,她要不要主动去叫他回这里来,但是她觉得那不重要,因为他多半不会在车上。
她爬起来整理衣服,但她找不到她的内裤了,估计是他下车时带走了。她不知道他把她内裤带走干什么,难道是为了今后当成战利品来向人吹嘘?她那内裤是很大众化的东西,上面又没写她的名字,他能吹个什么?不过她想起寝室里发生过几次丢失内裤的事件,有人说那是“内裤贼”干的,说有的男人就是有这种怪癖,爱偷女孩穿脏了的内裤,因为他们只有对着女孩的脏内裤才能产生欲望。
对这种人,她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偷内裤不说,还要偷脏的内裤,这不是有病又是什么?那时她听了这种传说,只不过是恶心了一阵,就当作天方夜谭忘到脑后去了。
但今天这事使她突然想起了“内裤贼”的传说,有点怀疑卓越也是个“内裤贼”,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内裤贼,不是直接去偷,而是使用手段获得。她越往这个方面想,就越觉得卓越是有这个怪癖,因为他搂着她时。他自己一点也不激动,还能呼呼大睡,或者玩弄她,也许他玩弄她的目的就是让她的内裤弄脏,然后他就偷去,不然怎么解释他今天这些奇怪的举动?
她想到他有这种怪癖,觉得很恶心,刚才还跟他在一个床上睡过,恶心,恶心。但她恶心了一阵,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牵强附会了。他追这么远,买两张卧铺,又“伺候”了她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偷一条内裤?那代价也太高了吧?如果他真是“内裤贼”,那他不是应该等她把内裤弄脏了再偷吗?怎么会早八百年就把她内裤脱了呢?脱了还怎么搞脏?是不是那时已经搞脏了?
但你说他不是“内裤贼”吧,又没法解释他的不激动。她左一想,右一想,到最后她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内裤迷”,一门心思地回想着她的内裤,今天穿的是哪条,颜色,式样,大小,到底是什么时候脱的,弄没弄脏,脏到什么程度,卓越对着它,会有什么表现。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内裤贼”,她还爱不爱他,如果他今后就是这样先让她“舒服”,然后用她的脏内裤让自己“舒服”,她还爱不爱他?
她觉得那得看他是为什么成为“内裤贼”的,如果他是天生的,遗传的,生理性的,那她就不应该怪他,因为那是他无法控制的,不是他自己要那样,是先天的原因。她觉得她还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就是怕别人知道了会嘲笑她,但是这种怪癖不象黄海的那张脸,外人不会一眼就看见,只要瞒得好,说不定没人会知道。但如果他这个“内裤贼”不是先天的,而是跟坏人学的,是思想道德败坏的结果,那她就不能容忍他了。
她一想到卓越可能是个有怪癖的人,就觉得造物主还是公平的,让他生得帅,聪明,名校生,家庭背景也不错,学术上也很有成就,但却让他有个怪癖,让他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也算拉平了吧?如此说来,他前面那个女朋友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才跟别人搞上的,不然你怎么解释一个女孩会不喜欢一个年轻帅气的卓越,而要去跟某个又老又丑的上司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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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燕决定起床到车上去找卓越,就装做打开水的样子,到各个车厢去看一看,不然她不放心,老在猜测他到底在不在车上。但她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在车上的话,她该不该主动跟他说话,或者把他叫回来,那样好像就成了求他了。一但求开了头,就把习惯搞坏了,以后只要他不高兴,就会赌气离开她,等着她去求他,那还得了?
她想了一阵,还是决定去找他,求不求的,不是一个大问题,因为他不可能在车上,她只是去弄个水落石出,不然她睡不着。
她旅行袋里还带着几条内裤,但旅行袋放在对面墙上一个很高的行李架上,是卓越放上去的,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拿下来。她从床上下来,扯了扯不算太长的裙子,走到放旅行袋的架子跟前,伸手够了够,不行,够不着,旅行袋放得太靠墙了,架子附近又没有座位,她跳了几次,也没够着,急晕了头,怕到了下车的时候还拿不到旅行袋,那就没内裤穿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唯一的可能就是爬到上铺去,再探出身子去拿行李架上的旅行袋,虽然床铺和行李架分别靠着两边的墙,但休息室很窄,说不定能够着。她跑去看了一下休息室的门,没拴,她吓出一身冷汗,我的天!要是刚才有个坏蛋跑进来,那怎么得了?她急忙把门拴上了,然后爬到上铺,探出手去够旅行袋,结果还差一大截,探了两下,旅行袋没够着,还差点掉床下去了,又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在心里痛骂那个设计行李架的人,这到底是为谁设计的?难道是专门为卓越那种人设计的吗?那女乘务员怎么办?但她记起列车长个子比较高,她想把列车长请来帮忙,但她总不能不穿内裤就跑出去找列车长吧?而且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列车长,找到了也怕列车长不肯帮忙,又怕列车长也够不着,要去叫别的人来帮忙,如果叫个男的来,那反而麻烦了。
她决定还是自己来想办法,就从上铺下来,到靠窗的桌子跟前去试,估计站在小桌子上能够着,就怕那种一块板的桌子承不住她的重量。她试着爬到桌子上,还行,没垮掉,她往前一扑,抓住了行李架的铁栏杆,而且抓到了旅行袋的一角,但她现在人是斜撑在行李架上的,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行李架支撑,她不仅没办法把旅行袋拿下来,连自己也斜支在那里,回不到桌子上来了。
正当她象根扁担一样进退两难地硬在那里大喘气的时候,她听见了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吓坏了,生怕来人看见她裙子下露出的光屁股。但她又退不回来,只好冒险放了脚这边,人荡过去,靠两手挂在了行李架上。她着急地向地下张望,看看离地有多高,能不能安全跳下去。
她还没跳,就听见卓越的声音:“呵,玩杂技啊?还是光屁股杂技呢!”他走上前来,把她抱到地上站好,嘲弄说,“你看,我说你离了我不可能囫囵着回去吧?还赶我滚,我滚了你怎么办?连内裤都没得穿——”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没——没下车?”
“谁说我没下车?我有证人的,你可以去问列车长——”
“那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你不挂成‘吊颈鬼’了?”
“但是你——说你下车了的呀——”
“下去了不兴再上来?你只说滚下车,你又没说不能滚上车——”
她心里好喜欢他的狡辩,但仍装做无所谓地问:“那你刚才在哪里?”
“就在门外守着你,知道你是光屁股,怕人进来沾你便宜。你好大胆,玩光屁股杂技?不怕有人撞进来?”
她气哼哼地说:“你还有脸说?都怪你,你偷我——衣服干什么?”
“我哪里偷你衣服了?你衣服不是好好穿着吗?”
“我是说——内裤——”
他很冤枉地说:“我哪里偷你内裤了?你内裤不是挂在床边的架子上吗?”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真的,她的小内裤就搭在床边的架子上。这真是出鬼了,一个屋只有四个旮旯,就这么一点地方,她明明到处都找了一遍的,怎么会就搭在床边而她看不见?肯定是他带走了,现在又拿回来的。但她现在不想这样说他,怕他又生气跑下车去了。刚才那种一个人呆在车上,而他已经远去的感觉真的是太难受了。
他从架子上拿了内裤,一个指头勾着,说:“是我脱的,我还是帮你穿上——”
她有点失望,以为他一回来就会急着从被打断的地方续上的,倒不是她想那样,但她觉得他应该会想那样,如果他不想,就有问题了。但他显然是不想那样了,她咕噜说:“在那种地方挂了还能穿?脏死了——”
他把内裤随手往床上一扔,说:“那就不穿这条吧,旅行袋里还有没有?”
她恨不得说,如果没有,我费这么大劲拿那个旅行袋干什么?
他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拿下了旅行袋。她真是服了他了,她站窗边桌子上都没够着,他站地上就够着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看他什么都好,都景仰,象所有品尝过失而复得滋味的人一样,不管原本价值怎么样,只要失去过一次,再找回来就显得弥足珍贵了,所谓“失而复得之过分珍惜情结”是也。
他把旅行袋拿下来,放到床上,说:“你自己找一条,我帮你穿——”
她很顺从地找了一条,但没给他,而是钻到被单下去穿,希望他上来阻拦她,或者上来帮她穿,但他没有,只说:“我去上个厕所,回来好好睡一觉,太困了——”
她见他这次没拉她一起去厕所,心里有点难受,倒不是跟他一起上趟厕所就能长块肉出来,而是他的这些细小变化使她感到了一种凶兆,好像刚才他下车去,就是专门把爱情丢到车下去的,现在虽然人上车了,心却没上来,永远丢弃在那个陌生的小站里了。
她真后悔那时对他要求那么高,巴不得他能猜出她的心思,但是谁又猜得出谁的心思呢?她不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吗?所以爱情啊,还是别要求太高,要求高了,就容易失败,等到失败了才认识到要求太高了,人就很被动了。像她现在这样,几乎想求他叫她一起上厕所了。如果不是她叫他滚,她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报告说看见一个乘客好聪明,在地上睡觉呢,头伸在自己座位下面,脚伸在对面座位下面,整个人再加上两排座位,看上去真象一个“工”字。他讲得津津有味,但她却笑不出来,只在想着他还会不会继续那件被她打断的事,如果他愿意继续,那就说明他没生气;如果他不愿意继续了,那就说明他生气了。
他说:“早点休息吧,我再不睡要虚脱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早点休息”是什么意思,她希望是“亲爱的,我们早点休息吧”那个意思,但她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他很快就问:“你睡上铺还是我睡上铺?“
她的眼泪都快涌上来了,赌气说:“你这么重,怎么能睡上面?”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安排,可能刚才问那句就是想听到这个回答,马上同意说:“那就你睡上面吧。”说完,他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用脚把鞋蹬掉了,两手抱着枕在脑后,一付很安逸的样子。
她也赌气往上铺爬,以为他会来拉住她,但他没拉,她只好真的爬上铺去躺着,但她一点都睡不着,心里象猫爪子在抓一样的难受,又不敢动,怕他发现她没睡着,那他一定很高兴:看,爱上我了吧?舍不得我了吧?还赶我滚!你叫我滚我就滚,等我真的滚了,就该你难受了。
她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过了很短的一会,就听见他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这个——可恨的家伙,难道是铁打的心肠?他睡得越香,她就越难受,因为她睡不着,说明她在乎他,而他不在乎她。记得有人说过,在爱情当中,谁在乎谁受伤。但是等到不在乎了,难道还算在爱吗?
难道他真是一个“内裤贼”?他做那些就是为了拿到她的内裤,拿到了,办完了事,就对她没兴趣了,跑这里睡觉来了。这才是他回到车上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在车上,而是他花钱买了这个铺位的,不睡白布不睡,而且外面这么黑呼呼的,他在中途下车不方便,还不如到终点再下,然后原车返回。看来他根本不是来追她的,而是到那边看什么朋友的,刚好碰见了她,就起了这个心。
这个想法反倒让她的心慢慢安静下来,不再难受了。一个“内裤贼”,有什么值得为之难受的?到下车的时候,就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他原车返回,或者去看他的朋友,那就说明她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但如果他还是要跟她一起回家去,那怎么理解?说明他还是爱她的?但他现在怎么会睡得这么香甜呢?
她恨死了他那轻微的鼾声!
石燕刚睡着了一会,就觉得车厢里热闹起来了,她睁眼一看,天亮了,她知道列车快到终点站了,也就是她的家乡,确切地说,是她家乡附近的一个县城,列车只到那里,她下了车还得去“洞洞拐”设在县城的车站去坐她父母单位的专车,每天有两趟,上午下午各一趟。
她觉得卓越应该还没醒,因为她还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和轻微的鼾声,很轻,几乎不能叫做鼾声,说是鼻息更准确一些。看来他昨晚睡得很好,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还能睡得不好?
她决定不叫醒他,叫醒了干什么?等他说“再见,我是到我的一个同学那里去的”?算了吧,打死不丢那个人。
她悄悄下了床,到茶水炉那里去弄水洗脸,结果发现好多的人,都等在茶水炉和厕所附近,她只好站在那里等,差不多快到站了,才弄了点水把脸擦了一下,厕所都来不及上了,因为进了县城了,车上把厕所关了,搞得她很后悔没先上厕所再洗脸。
等她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卓越还没醒,这可真是“憨睡”了,怎么睡得这么憨?也不怕被火车带跑了?她决定还是叫醒他,不然的话,她一个人下了车,这辈子都不得安心,不知道他到底是跟她回家的,还是到这里来看朋友的,或者竟然是来偷内裤的。只有叫醒他,才知道谜底,不管谜底是好是坏,都比不知道谜底好。
她用一根手指头捅了捅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很傻气地问:“干什么?”
“到站了。”
他仍然是糊里糊涂的样子,问:“到你家了?”
她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有点象是专程跟她回家的,不由得高兴了起来,解释说:“还没到我家——”
“那你把我叫醒干什么?”
“到终点了——”
“几点?”
她忍不住格格笑起来:“是终点,就是最后一站,不是几点钟的钟点,你这个傻瓜——”
他好像被她一句“傻瓜”给骂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头咚地一声碰在上铺。她心疼地说:“慢点,慢点,别把头碰破了——”
他揉了揉头,钻出床铺,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做了几个上伸运动,然后伸开五指,两手交替着,从前往后,在头上一阵乱梳乱拢,居然把个头发弄得象刚吹过的一样神气活现了。
她一直笑咪咪地看着他,好像新婚的小两口刚从床上起来一样。他刚弄好,车就停了,他好像也没有洗脸上厕所的意思,老夫老妻地背上她的旅行袋,说:“下车吧。”
出了休息室的门,她刚想问要不要去告诉列车长来锁门,就见列车长已经走过来了。见到他俩,就不怀好意地一笑,说:“等我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把我的床铺搞脏,搞脏了要补钱的——”
这话连她这个大傻瓜都听出含义来了,不由得有点脸红,卓越也不含糊,象个国际贸易谈判首席代表一样说:“我只睡了后半夜,正准备叫你退钱呢——”
“你只睡后半夜怪谁?怪你爱人,你找她退钱吧。”
卓越针锋相对:“那床铺搞脏了也怪我爱人,我把钱补给她吧——”
两个人一阵哈哈大笑,石燕有点不自在,不知道是因为卓越这么敢说,还是因为他们俩说话的方式有点象打情骂悄。不过那两人很快就正经下来了,列车长说:“你要的车票我会去搞的,等你回去的时候再给你,到时候我还是把休息室让给你们。这么远的路,小石没卧铺怎么受得了?”然后转向石燕,“是叫小石吧?”
她连忙点点头,很乖巧地说:“谢谢列车长。”
等他们走远了,她问:“什么车票?你把我们回去的车票都买了?不用买的,我父母会给我们找便车的,又干净又舒服,还可以一直坐到学校——”
他解释说:“不是回去的票,我叫她帮忙搞几张e市和d市之间的火车票……”
“你要去e市?什么时候?”
他好像有点不想多说,敷衍说:“不是我去,是别人的事,你不知道——”
她吓得不敢问了,怕他嫌她罗嗦。听说男人最不喜欢罗嗦爱打听的女人了,她其实也不是想打听什么,就是怕他不知道找便车的事,又多费些钱,后面那句纯粹是没话找话,因为对话进行到那个地步了,好像突然停下不好一样。
他们出了站,他问:“你家在哪里?”
“在洞洞拐。”
“我知道在洞洞拐,我是问洞洞拐在哪里——”
“在县城下面,要去坐车——”
他仿佛大吃一惊:“还要坐车?那不是到乡下去了?”
她有点不高兴别人说“洞洞拐”是乡下,虽然地方是乡下,但那里的人都是军工,技术员,工程师,吃的是商品粮,不是农民。她耐着性子解释说:“不是乡下,是个——军工厂——”
他没再说什么,只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见他终于失去了往日胸有成竹的气势,变得要向她讨主意了,心里有种怜惜他的感觉,好像他是个流落异乡又迷了路的小孩子,现在全靠她了。她妈妈一般地说:“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他们走了一段,来到“洞洞拐”的车站,她告诉他:“这就是‘洞洞拐’的车站,但还没到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去吃早点吧。”
他乖乖地跟着她,来到一家早餐店,因为是周末,很热闹。他们找了一张桌子,他拿出自己的钱包看了一下,说:“可不可以先给我一点钱?我出来得很匆忙,没带多少钱,全都用光了,我在外面最不喜欢叫女人掏腰包了——”
她懂了他的意思,马上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找了张五十的,很隐蔽地塞给他。但他说:“这只怕不够——”
她吓了一跳,五十块钱吃个早点还不够?准备吃什么?山珍海味?他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小声说:“总不能每天问你要吧?”
她又给了他三张五十的,他很快放进钱包,对她说:“你坐这里等。”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去买早点了。
她坐在那里,心里有种很幸福的感觉,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一个男朋友回家来,回想起以前每次都是独来独往,好同情以前那个可怜的石燕啊。那时总有一种“在路上”的感觉,只想着快快到家,看到路途上人家窗口的灯火,就孤独得想哭,只有一脚踏进家门了,才能安下心来。
但这次不同了,根本就不操心什么时候到家,不到家也没什么,就这么在路上晃荡,有人陪着,有人去买早点来吃,她只需等在这里,象个有人宠的小女孩,真的很幸福很安逸。她希望从此以后就不用再一个人赶路了,去哪里都有他陪着。
过了一会,卓越端着一些吃的东西回来了,刚好里面有她喜欢的一种面条,她心里更甜蜜了,他就有这个本事,问都不问,就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两个人这才觉得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吃完后,站起身,她看见卓越松了一下腰间的皮带。如果是在以前,她肯定要觉得这个动作不雅了,但是现在好像一切都变了,真的有了老夫老妻的感觉,她跟他之间,还有什么不知道?
他们又到一家百货商场去给卓越买了几件汗衫和几条裤子,他说不用买太好的,他就是在这里穿穿,回去了肯定不会穿的。他当即换上了一条长裤,样子一下子就正派多了,又有d大师院卓老师的风度了。他还自作主张买了一些礼物,没说是为谁买的,但她知道是为她父母买的,心里甜滋滋的,心想这回父母一定要死几回了,突然看见她带回一个男朋友,吓死;男朋友这么年轻英俊且懂礼数,喜死;要赶着为他们做好吃的接风,忙死;家里只有三间卧室,刚好她父母一间,她一间,她弟一间,这下多出一个卓越,挤死。
上车之后,碰见了不少认识的人,个个都是嘴里跟她说话,眼睛却盯着卓越看,大概是他太鹤立鸡群了,也可能是见她每年都是单独回家,以为她嫁不出去了,这次却带了一个英俊小伙,把大家给吓坏了,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她有点得意于这种效果,特别是刚好碰到了一个高中的同学,那女孩比她的学校好,早几年就谈了男朋友,每年寒暑假都带回“洞洞拐”来,碰见她的时候,都要专门叫住她讲几句,无非就是炫耀一下自己的学校和男朋友。但这次那女孩没走上前来讲话,只跟她点了个头。
她心里冒出一句很好笑的话:我胡汉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