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随,本名张伟。81年生,山西省长治市人。有诗歌、散文等散见报刊书籍,偶有获奖。以为文字可以重塑人世的秩序,进而通达明识。
银杏叶
我的睡眠要感谢一枚银杏叶。
白天的时候,我观察了许久;
它原本是众多树叶中的一片,
如今成为枝桠上唯一的亮点。
少数往往意味着不幸;
而唯一,唯一则是不幸中的意外。
这树梢的光芒试图将隆冬点亮;
寒风走了又吹回来,
到处都是破败、萧索,到处都在瑟缩……
和它一起想要挽救这人间的
是太阳。太阳像一个吊瓶
而它则像输液管另一头的吊针。
从早到晚,我都感受着
皮肤下的疼和心脏被注入的金黄,
细若游丝,却闪亮、绵长,
——在我的身体里,这一根琴弦……
人间本来就该如此苍凉,
人时也从来不辨行色;
银杏叶最终还是掉下去了。
我觉得之前我错了,我该睡了;
它其实是童年时灯绳上的绳坠
它掉下的时候,顺便熄灭了太阳……
灰喜鹊
——苏轼:泥上偶然留指爪
被现实涂抹的心
落下来了,
一只自枝桠间坠落向地面
觅食的灰喜鹊。
枝桠:生活中分叉的小径。
在上面,天空卸下
更多掩盖秘密的雪。
纸张铺开。我的一生都在反抗
自己的指爪在大地上
重复书写同一词语。
而城市的心脏
在更高的灯火中跳动。
像另一只饱食后
活泼的灰喜鹊。
十月:落叶沙沙响
窗口的耳朵
安放得越高
就越清晰:落叶沙沙响
高过了一切喧嚣
和混淆听觉的纷杂的消息。
——人间
坐着温度计上的电梯
急速下降,将要越过
冻结声音的零点:
当电梯门打开
它将一步踏在城市
失语的喉管上。
落叶沙沙响
在当下,城居的窗口
就是十字架上的复活者为尘世羔羊
显示的奇迹。
这金黄色神谕指引我
走向深思的永恒。
孤独是一个人的;
我被落叶裹挟着从高楼失足坠落,汇入时间之流
却咬紧牙关
不发一声……
如果不是那只鸟……
如果不是那只鸟,从更广阔的世界飞来
划一道漂亮的弧线,下降、收翅
像一个平稳的句点落在那里仿佛一下子
占据了世界的顶点;像先知凝练而神秘的语言
传达上帝的旨意,语气平淡——
晦暗而稀落的雨,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鸟与我之间存在着美的无限可能性
也就是说,已在窗后久久站立的我
曾经因鸟的缺席长时间徒劳无功。
如果不是那只灰色的鸟,我也不会注意到
在七八百米距离处弃置的三脚架,
尽管钢铁与周围丛生的荒草格格不入
尽管风吹来,草柔软地附倒又立起,
那锈迹斑斓的金属倔强地不为所动。
如果不是那只不知名的鸟,我不会
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
下午的时光又细又长,我站在窗前
任凭体内的某些器官慢慢地弯曲、弯曲
那力量迫使我低下头再弯下腰去,
我抵抗,努力站起,并将自己从窗口扔出
雾中潜行
好大的雾。让前进
成为一种神秘的仪式。
所有静止的,
都是不确定性的同谋;
所有运动的,
都畏惧着。
何况还是深夜,
何况,心里还压满了
闪着瓦蓝色光芒的孤独。
你忽然明白,视线所及
往往意味着安全感
可悲的范围;
这二十几分钟的回家路,
像极了你的人生。
——向死而生,可这么深的暗夜
还搅拌着这么浓厚的雾,
那个叫死亡的归所
究竟还有多远的距离?
尽量压住车速,一如
你在这样荒谬的人生里
尽量信任理性;
方向盘就在你手中,
你最害怕的,是控制油门的脚抑制不住
一个危险的念头。
“雾来了,使着猫的步子”
你和车,一起打开双闪
像是老鼠探照着双目的寸光;
那些运动的、静止的
和雾和孤独和活着,
你潜行其间。你咬紧牙关,保持着慢
这多么像“活过一天算一天”
清 明
我的孩子在乡野的山岭间撒欢
他的脚步在亲人们膝间画一幅迷宫
这么多亲人已经死去,膝与膝这么拥挤
我的孩子的脚步,却并不逼仄,而是轻松自如
像嫩芽在老树上生发一样自如啊——
死去的亲人们在这山乡野岭将永远相聚
活着的亲人们在此一年相聚一次
过一会儿就要滚落在外,遍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