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族
无花果有一个有意思的名字：树上的糖包子。意思是，无花果不但味道甜，而且吃起来口感极为美妙。
南疆的和田、喀什和阿图什三地，以盛产无花果出名。新疆人吃无花果，如果要问其出处，不会提别的地方，只会问这无花果是来自和田的，还是来自喀什的？如果知情者对这两个提问均摇头，那就不用问了，一定是来自阿图什的。较之于和田和喀什，阿图什的无花果明显胜出一筹，果汁浓甜，果肉糯软，以至于常吃的无花果的人去买无花果，开口就问，阿图什的无花果有吗？如果有，则不挑选，直接让摊主称过后便装入塑料袋提走。
无花果一名的来历很有意思，它们的花隐藏在果实的囊状花托中，不仔细看，便只能看见果实而难以发现花，所以得名“无花果”。
无花果的皮薄，待到成熟期，果皮轻轻一揭就掉了，露出白嫩细腻的果肉，用手一捏，便可发现无花果肉厚，无果核，可放心地吃。
无花果以甜著称，吃一口在嘴里，把果肉嚼几口，便有浓浓的甜味浸入口腔。有人把无花果和蜂蜜做比较，说蜂蜜是流动的甜，一入口从口腔到腹中都是甜，而无花朵是停留的甜，一口咬开果肉，便有一股甜味在嘴里不散，以至于把果肉吞下了肚，那甜味还长久存留。有人吃了无花果后不吃别的，问及原因，说什么也比不上无花果，他想让那甜味在嘴里多留几天。留几天是不可能的，但留一两个小时没有问题。
新疆人吃无花果，常用一种固定的方法，即把无花果放在掌心，用另一只巴掌拍一下，果皮便破裂，果肉亦被击打得松散开来，此时吃更加酥软，果肉散出的甜汁也更加浓烈。
无花果的甜，亦有有意思的说法，譬如南疆人常说：因为无花果太甜，害得我都忘了吃最好的蜂蜜。无花果除了甜之外，还有养生的诸多好处，所以南疆的人又常常说：吃无花果害得我们本来是四十岁的人，却经常被误认为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害得我没有机会和咽喉病、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那些病较量，害得我的消化好得不得了，害得我身上要长就只长力气，害得我要瘦就只瘦该瘦的地方。说到最后，因为吃无花果的好处太多，他们索性用一句话总结：无花果害得我们的身体太健康了。
无花果在水果界有一个洋气的名字：水果皇后。它原产于西亚，唐代传入西域后在当时的阿图什、和田和喀什等地大量栽培，曾被称为“隐花果”，史籍记载时又称其为“阿驿”，但无花果一名好记，亦很亲切，所以便一路叫下来，无人再去它以前的名字。
阿图什因盛产无花果，被称为“无花果之乡”。人们在无花果的产果期到了阿图什，不论是在饭店还是在家庭吃饭，必先吃无花果。阿图什人会幽默地说，只有让你吃上无花果，才算是真正到了阿图什。
无花果树分雌雄，分辨的唯一方法是从开出的花上判断，雄树的花从花序托内冒出少许，而雌树的花则羞答答地全部隐藏于花序托内。熟悉无花果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然后指着不同的两棵说，这一棵是无花果男人，那一棵是无花果女人。
一般来说，经由味蕾上培养出的感情，往往能追随人的一生。无花果以营养丰富受新疆人喜欢，阿图什的一位老人每天早上在面前放一个核桃、一个鸡蛋、一个无花果干果，一把葡萄干，便是他的早餐。别人问他能吃饱吗？他不屑地说不是能不能吃饱，而是能不能吃好的问题，你们不知道怎么吃，吃来吃去把病都吃到了身体里。
一棵无花果树，就是一个繁忙的甜蜜工厂。这一说法，说的是无花果一年有三次釆摘季，七月是第一次成熟期，八九月是大规模釆摘期，十月为最后的收尾期，最好的无花果往往在最后的釆摘中面世。
天赐一物给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必然就会扬名。阿图什是种植无花果最多的地方，不但上百亩的无花果园比比皆是，而且各家院子里也栽无花果树，每到夏天一进入院子，其浓郁葱绿的景象让人赏心悦目。
无花果在阿图什的庭院中之所以扎根，得益于一个人无意间的收获，他有一天把几株没载完的无花果苗带回家放在后院，之后便忘记了，等到他想起时一阵懊悔，心想它们一定已经干枯，不料到后院一看，它们居然已经发芽。他断定无花果苗只要沾地就可以活，便把那几株无花果苗栽在院中，当年长高一大截，第二年就结出了无花果。
在阿图什人家的院子里，到了无花果成熟的季节，人们坐在院中喝酒的间隙，一伸手从树上摘下一个无花果，用手拍软后削去皮，便可品尝到甜美的果肉。
无花果釆摘后，一般都会削皮并用手掌拍软后拿到巴扎上去卖。有不解者认为那样处理后，如果卖不出去就会腐烂，岂不是浪费。阿图什等地的人笑笑说，卖不出去才好呢，提回家做成无花果干果，放得时间更长，卖的价钱更好。
无花果除了可做干果外，还可做成果汁、果酱，并且还可用于炖鸡，做雪梨茶、米粥、瘦肉汤、绿豆汤和番茄汤等。甜味浸出，或入汤，或入肉，会让人体味到从未尝过的甜味。有一年在阿图什，喝了一碗放了一碗无花果的米粥，其甜味在口腔浸开，让人觉得非常幸福。甜乃幸福之味，让无花果验证这一说法，确切无疑。
无花果最奇特之处，是和田的一棵四百多年的无花果树，被新疆人称为“无花果王”。它庞大繁复的枝条贴地伸展后长进土里，便又生出根须繁殖的新枝，像是长出了无数无花果树，最后占地一亩有余。有人说它是一棵独一无二的大树，也有人说它是一个庞大的家族。
在和田，无花果王与桃树王和梧桐王，合称为“和田三棵树王”。
有一年在和田，我进入无花果王巨大的浓荫下，顿时像是进入了茂密的森林，日月光辉犹如被隔离到了遥远的另一世界。等我揉揉眼睛适应后，才看见无花果王的树叶硕大浑圆，密密匝匝的无花果挤在枝头，让人疑惑它并不是一棵果树，而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后来才知道，无花果在《圣经》中曾被提到，是神圣的果实。
出了无花果王所在的果园，听人说无花果王一年仍能结出四五百公斤无花果，看见大门口有卖无花果者，说是无花果王结出的，便买了几个，不料当晚一尝，却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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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族，甘肃天水人，1991年入伍西藏阿里，现居乌鲁木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诗刊》《天涯》《山花》等刊物发表有作品500余万字。曾获第9届“解放军文艺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新疆青年创作奖、冰心散文奖等。作品翻译成日、英、俄、韩等文字在海外发表和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