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莲被拐走后,被拐子养做“扬州瘦马”。长到十二三岁,品貌出众,拐子将她带到南京待价而沽。不想很快就被一个小乡绅冯渊看重,出钱买下来做妾不说,还约定于三日后再正式下聘迎娶。
上文讲到这段故事,就说这里有很多细节不清令人费解。那么,究竟有什么问题呢?我们看看原文是怎么说的?
(第四回)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
冯渊很可怜,拐子很可恨,薛蟠很嚣张,香菱很无辜。可冯渊的表现最是奇怪莫名,甚至颇有说不通的地方。
冯渊家里是个小乡绅,家业应该不比甄士隐差。他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情况比之后面的柳湘莲要好得多。柳湘莲也是世家子,却早已经破落,不像冯渊还可以风花雪月的滋润生活。
不过,他们这等人家大多有个特性。要么子嗣单薄只有一子,要么干脆没有儿子只剩女儿。从甄士隐、林如海到冯渊、柳湘莲,曹雪芹无一例外都想尽方法让他们绝户了。
尤其冯渊原本“酷爱男风”,不近女子,却因甄英莲甘愿纳妾,立誓再不结交男子。按说真要他娶了香菱,岂不是家族延续有望?
可就像柳湘莲想要娶尤三姐又横生枝节,最终免不了断子绝孙一样,冯渊注定无法成事。他和他的家族终究到他为止。脂砚斋说得好,谚云:“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信有之乎?
如果仔细分辨冯渊的“反常”,会发现他的行为疑点颇多。
一,冯渊“酷爱男风”,与贾宝玉和秦钟,以及贾琏、薛蟠找小厮“出火”并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弯”仔。香菱固然容貌,气质俱佳,却也绝不具备这般魅力,能让冯渊杜绝男子。
二,冯渊最厌女子,却一眼看中香菱。这话从门子嘴里说出来,有七成不可信。
门子的思维很难理解冯渊的心理。他说二人“前生孽缘”,殊不知哪有这般巧法。如果香菱不是无父无母,被拐子发卖,冯渊真就未必“认真”。
以冯家的身家想要纳妾,根本不用花大价钱买拐子的。而且,他是纳妾不是娶妻,那妻的位置留给谁?
三,冯渊立誓再不结交男子,不直接立娶香菱为妻,都有问题。
只说香菱身份不够,可贾雨村对娇杏都能推心置腹,既然冯渊为了香菱都能转性,何以不给她个正室名分?难道也不为日后子嗣考量?贾雨村不比冯渊身份高多了?他们冯家只剩他一个,谁能管他!
四,冯渊花钱买妾,还非要三日之后迎娶。傻子都知道那拐子不是香菱的爹,钱给了人不带走。他又有多真心实意要香菱?
观冯渊的行为,更像是与某人在赌气,找个“同妻”气对方。就算不赌气,也是借香菱遮掩方便他暗度陈仓。毕竟多大年纪做多大的事。他本不诚心才会被拐子忽悠不急着接香菱回家。
冯渊“最厌女子”,注定不可能转性。保留正妻位置不给香菱就是心不诚。所谓“立誓不再交结男子”,你信他才怪!
当然,这些弯弯绕香菱一定是不知道的。对她来说,能够脱离拐子胁迫,就算脱离苦海。
她自己喃喃自语:“我今日罪孽可满了!”颇有意思。试问她有何罪?不排除拐子早都借她坑骗过几家人。三日之约极可能是拐子忽悠冯渊的把戏。否则她也不至于一听说“三日之约”又转喜为忧,预感到不好。
香菱的预感不错,拐子果然没安好心。他将香菱一人卖给两家,本想卷了钱就走,让买家自己纷争,谁有能力谁得人。殊不知这次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注定遭报应。
拐子将香菱先卖给冯渊,也是打听清楚冯渊心不在此。而冯渊对香菱“一见倾心”,也让拐子后悔要价便宜了,更立志人卖两家,从中渔利。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惹上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要知道贾雨村一来应天府,门子就拿出《护官符》告诉他不能得罪。薛家排在《护官符》第四,又与贾府等同列“四大家族”,可知其在金陵城的地位。
也是拐子外头来的,不知天高地厚。他若常住金陵,一定不敢太岁头上动土。
薛蟠是薛家嫡长子,也是长房唯一儿子。记住这个“唯一”,《红楼梦》中只要“唯一”家族,结局都是断子绝孙。
薛蟠父亲去世得早,寡母王氏怜悯他幼年无父,不免骄纵了他。薛蟠受母亲溺爱,家奴放纵,长大后目不识丁,性格奢侈。拐子自己惹上不算,还拉了冯渊做垫背的。
冯渊就是“逢冤”,他是真的冤。拐子当初将香菱卖给他时就不安好心,要坑他的钱。问题是他本意也不是真心要娶香菱为妻,为此丢了一条命,实在不值得!
薛蟠不是非要打死冯渊,主要还是冲拐子去的。可拐子一辈子摸打滚打,刀头上讨生活。你掐他一下都会喊要死了。他被两家人拿住打,也没打死。
冯渊哪有拐子机灵,更没见过薛蟠这样的“呆霸王”。结果薛蟠一声令下:小子们,给我打死他“有赏”!那些豪奴本就在拐子身上没过瘾,又来个活人“沙袋”,岂有不过过瘾的!
可怜冯渊既没有拐子皮糙肉厚,也没有拐子嘴软喊疼,或许就是他倒霉吧,几下被打稀烂抬回去就死了。
冯渊与香菱的“孽缘”非常重要。冯渊被薛蟠荼毒,伏笔日后贾宝玉也有“逢冤”遭遇。
香菱隐喻林黛玉。她与冯渊有三日婚约,预示宝黛二人有过短暂婚约。
薛蟠又称呆霸王,蟠有龙和帝王之意。
薛蟠抢走香菱,预示贾宝玉逢冤,林黛玉为了宝玉被“帝王”抢走,宝黛二人就此劳燕分飞、没有结果。后文尚有很多线索,这里不再赘述。
冯渊死了,薛蟠才不管。打死人自有家人、舅舅帮忙开脱。结果收拾一下铺盖,带着母亲、妹妹和香菱,大摇大摆就走了。
那么,薛蟠进京真是畏罪潜逃么?何以薛家进京以后就不再回来?薛姨妈带着女儿薛宝钗进京,美其名曰“选秀”是真的么?薛宝钗出场的影响又有几何?
文|君笺雅侃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