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琳丽,笔名班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诗集《独唱》《经由隐喻》。现居河南商丘。
真相无相
你走近一点,或站远一点,梅花还是落了。
不是风。暮雪落得娑婆,风穿不过去。
雨也自辩无辜。昨夜随风潜入——
不到惊蛰,就没带上雷声。
我耸一耸肩,也只是唱了首歌,
书里的黄昏就提前到了。
就像那年,我经过一个坡头,一只乌鸦
“啊”地飞过,远处伐山的人应声坠崖。
那时,我确定专注于扑蝶。
两只时,在一朵虞美人的左边。
一只时,在我必经的浮桥上。
借风旋转。最后的舞蹈疑似送行,或挽留。
遇 见
傍晚遇见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
被绑架去赴一场闲聚,
遇见第二个句子——
“只有悖论可以解释悖论,楼盘解释消失”。
遇见第一个句子,是几天前,
车过高架桥,看墓园上空,
高铁高速掠过。它出现,
像惊飞的鸟群——
“墓园不证明死亡,像暂住证不证明活着”。
就在昨晚的梦里,我看到鸟巢
盛满大雪,空着之空,完好。
我穿着花棉袄在童年的雪地里跳皮筋,
第三个句子和母亲,迟迟没有出现。
假 象
我在阳台上看梅花,溪头的梅花
在二月里看我。看梅花的我已不是梅花看到的我。
我看到的梅花也已不是看我的梅花。
二月转瞬零落。泰山石上
一对惆怅的眼睛,像小小的神,现身。
这个早晨,我是一朵梅花的假象。
以假象存在的,已不必辨析,求证。
像此刻的梅花与我,像这个二月。
春天有他的脾性。这时候,我质疑,我已流泪。
甲 乙
权且他们这样走来,
甲从北向南,乙从南向北。
只能这样,鱼缸是道具。
他们是仇人,不等擦肩
目眦已裂。因为仇恨
身上的一切均是杀人的利器。
指甲,牙齿,头发。
眼睛,语言,和肉身。
夺人性命不必用刀。
他们厮杀在一起。
指甲陷入肉里。
毒舌如剑。蹂躏如铁蹄。
宁可两败。宁为玉碎。
他们杀,衣服一件件挑落,
身体一寸寸嵌入。
不分杀戮,还是拥抱,
哭泣,还是狂欢。
直到彼此穿透对方,走去。
是的,鱼缸是南北向的
换成道路,也是一样。
他们相向走来,又背道而去。
命运祭
我知道他在。潜伏的捕手
弓已拉满。观察者的举证,纯属虚构。
受管制的父亲暴露可疑的身份。
风吹斜山头。受难的人爬上陡坡。
打回原形。不要流出泪,
不要哭出声。捕手会笑。
画布铺开,临摹风的躁动,和渴望。
敏锐捕捉爱,或生死。
从老话题独特的深处出发。
在最熟悉的地方,重新发现。
我发现,不知道的他也在。
谜面上的箭就要离弦。收一下
或忍而不发?当生之谜底
被暮秋的一片枫叶揭开。
我会坦白,我爱着,用爱抵抗遗忘。
捉妖记
我身体里有妖。她捏着我所有
的秘密,清楚我身体里
所有的隐疾,我看不见的疼,
隐藏很深的未曾刃血的罪。
她会使阳谋,更会使阴谋。
说出的话,真和假要费心掂量。
我穷尽一生认不清一个人,是她。
寄生在我身上,还要与我为敌。
困惑啊,吃为养她的身,
穿用昂贵为打扮她人前的样子,
读书写作,养她贵族的心灵。
她非但不解,动辄游击,拉锯,
山中水上,以病,以疼,使尽损招,
伤我于无形,于进退维谷。
我养下自己的对头,判官,谋杀者。
现在,我交出捉到她的唯一办法。
你知道视洁白高于生的银鼠吗?
诱捕她,只需找她出入的两个洞口,
一端糊上泥巴,守死另一端。
她会乖乖出来。嘘,只能说到这。
据说,两个洞口不曾有人同时找到。
日 子
日子开始结冰。葡萄架上,蓝色的冷
像鞭子悬垂。神秘的空白多起来。
我听见白马祷告,穿过收紧的缰绳。
意外的跫音落在午后的书页里。
我期待着字块是安静的。继续发呆
音节上明亮的寂寞,按在杯底。
珠帘后面。或阿赫玛托娃的命运中。
寺庙在别处。藏獒嘎朵躲开枪弹。
策兰躲过追捕。我起身,离开电脑。
路过鱼缸,洒几粒食。走出阳台
看日光绕过枯枝,抚摸发抖的鸟鸣。
我坦白,我爱着。我爱每一天
都是奢侈的。洒扫。吃饭。读书。
接远方的电话。采回干净的芦苇。
裙边折叠出岁月安好的样子。
对土地,我有朝圣之心。她收留
我的母亲。宽恕我的仇恨。身边,
日益扩张的废墟。我递上我的悔罪书。
我是你的日子。我是我的日子。
我是黑暗的日子。我是时间的日子。
我在这一切日子里,完成我自己。
我是我的别人
我拖着别人的身体,说着别人
的话,怀揣别人的心事,走在
别人的路上。穿人字拖
走过五点钟的早市,七点钟
的医院。在早市上摆满
病疏菜,病瓜果。医院里
吆喝着要肾吗?要肝吗?
在步道丢下熟女卡。墙上
写下“拆”。哦,亲爱的,不行
还不行。火车晚点,落日
也在今天晚点。转过望角街
望角塔隐进黄昏,躺椅上
数经过的女人,名贵的狗。
路灯下,扯脸的假动作骗过
所有的人。我是我的
别人,树上的男爵,柯希莫。
与地上来的官员,谈论
床上的哲学。也旁观我的虚弱
与抵抗。像冷漠的海旁观
一个父亲的悲伤。一场
文字案的轻喜剧,正热得发烫。
高铁上
我不能确定,这异乡土地上的村庄
不是我的村庄。天光如一面镜子,照亮了
入冬的尘世。水边,一晃而过的
老人放养着冬天与羊群,放养着麦地,
和水汪汪的稻茬田。
黄牛在低头饮水。这一切
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就像此刻
与我同车的人,我叫不出。
一个光鲜的女人哭着。高速叙述着
她失败的婚姻。我叫不出。
多么相似。像我与我的故乡和亲人,
在异地巧遇,又即刻分别。你看
那麦地里的坟头,新坟挨着旧坟,也多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