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冬的一天,湖南省浏阳县小板桥乡人头攒动,村民几乎都涌出家门涌向同一个目的地而去。其中有人还不清楚状况,只是边随着人群边打听,得到的回答是有位开国女将军回乡来了。
浏阳是著名的将军县,浏阳籍的开国将军有30位,不过小板桥乡这次是第一回有将军回乡,而且是位女将军,这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大家别提多兴奋了,都争抢着要亲眼目睹“花木兰”的英姿。
在人群中,有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却有些忐忑,他名叫古天顺,村里人称他为古老三。古老三早就听到风声,村子里走出的一个女兵成了将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古老三不禁联想到30多年前自己家跑出的一个童养媳。
那还是在1914年,古家收了一个名叫“旦娃子”的6岁养女。名为养女,其实是童养媳,这个女孩成了实质上的丫环,被古家呼来喝去,当作免费的劳力使用。
旦娃子未过门的丈夫正是古老三,古老三比她大上4岁,到他20岁的时候,家里安排和16岁的旦娃子完了婚。
古老三是个封建古板的人,他有个缺点是脾气暴躁,还有家暴的恶习,对妻子看不顺眼就是一顿打骂,常常打得她遍体鳞伤。
如此噩梦般的日子让旦娃子再也无法忍受,当社会变革的潮流席卷大地时,她毅然冲出家庭的牢笼投身革命事业,从此改名李贞,很快她成为进步妇女的代表,不久还被选为区妇联委员。
古家是个封建家庭,思想落后的婆婆和丈夫对李贞百般刁难,却丝毫不能阻挡一颗热切盼望革命的心。李贞也多次动员古老三参加革命,但胆小怕事的古老三从未真正考虑过妻子的建议,反倒是一直想限制她的活动,安心在古家扎根。
道不同不相为谋,思想上的巨大差距,让这段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不久,因为害怕受到牵连,古家干脆送上一纸休书,宣布与李贞从此再无瓜葛。
古老三模模糊糊打听到女将军姓李,他心里一激灵,不会是当初离家闹革命的旦娃子吧?如今新中国已成立6年,经过教育,古老三的思想也有了很大改变。联想到自己家之前对旦娃子的所作所为,他不禁一阵羞赧。同时更是浑身冷汗直冒。古老三担心的是,如果真是旦娃子当了将军,会不会报复古家。两人地位现在天差地别,如果真是这样,古家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这条老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他只能安慰自己:当初小板桥乡走出的革命女子还有好多,兴许是别人呢,也兴许是误传呢。
等到古老三终于挤进人群,从缝隙中看得真切时,他不禁一阵眩晕。虽然岁月已留下无情痕迹,但眼前那个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不是当年个旦娃子却又是谁?
古老三也不知道李贞有没有看到自己,他浑浑噩噩回到家,心里七上八下了半天,想来想去对自己当年的行为后悔不已,如今李贞成了将军,必定不会忘了这茬,自己铁定是讨不了好了。
古老三瘫坐在家,就等着有人闯进屋来,拿绳索把自己绑走了。
左等右等了几天,确实等来了人,却不是带着绳索来绑他的,而是给他带来了李贞的一句口信:“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革命已经胜利,我们迈进了新时代。”
古老三既羞愧,又感激,还有点不明白,自己曾给李贞带来那么大伤害,如今对方怎会如此豁达大度。
事实上,古家对李贞的伤害,比古老三意识到的还要大。
李贞成为童养媳时不过6岁,她是古家免费的劳力,瘦弱的身体既要洗衣做饭,还要干打水、砍柴等重活,连带孩子也要她代劳。稍有不顺遂,挨打受骂也是家常便饭,身上经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如此这般熬到十五岁,李贞和另外几个童养媳一起商量,想要离开婆家,到县城去做工,好过在婆家挨打受骂。
这个想法被古家察觉后,婆婆怕她一去不回,造成古家“资产流失”,于是在1924年正月,迫不及待让古老三和李贞结了婚。
既然如此,婚后的李贞自然把希望放到了丈夫身上。苦苦熬了十年,虽然无甚感情基础,但李贞还是遵照父母之命完婚,指望古老三是个疼人的丈夫,能多少改变自己命运。
哪知古老三性格如此暴躁,自己婚后的境遇甚至比婚前更悲惨。有一次,李贞见家中柴火不够便上山砍柴,谁知天降倾盆大雨,她浑身湿漉漉赶回家中,碰到了从田里回来的古家其他人,他们同样也被淋湿了。
婆婆看到被身上还在滴水的李贞,第一反应不是表示一下关心,反而劈头就问,为什么不给他们准备好干衣服。
李贞解释:“我也上山砍柴去了…”
还没等她说完,古老三觉得媳妇是故意顶撞母亲,不容她分辨,抄起一根木棍就把李贞打得遍体鳞伤。
美好的愿望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李贞的心被彻底伤透,万念俱灰之下,她甚至跑到水塘边向投水自尽,幸而被邻居拦住。
邻居老婆婆宽慰她:“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呀!你看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上山砍柴,还要挨丈夫的打骂,这是命呐,女人的命啊!我们女人就要认命呐……”
在那时的社会背景下,女性地位低下,老婆婆的话代表了大多数农村女性的想法。
如果没有革命思潮的传播,李贞可能就只能认命了,共和国就少了一位开国女将军。
正因为此,李贞没有成为认命的女人。
投身革命,意味着与过去诀别,对新事业的义无反顾,为此,李贞给自己改的名字正是对革命事业忠贞不二的意思,她自己曾说:
“我既然选择参加革命,那就没有再退缩之意,投身革命队伍后,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永远跟随革命的队伍走,生是革命人,死也是革命鬼!”
李贞投身革命后,带领进步妇女搞宣传,做后勤,有力支持了革命事业,1927年3月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革命陷入低潮,李贞并没被敌人的血腥屠杀吓倒,她转入地下,联络同志,通过秘密党小组继续着斗争。
为了应对形势,红军建立起了自己的武装。在中共湖南省委的指示下,浏东特别支部也组建起来,王首道、张启龙等人在其中担任领导工作。李贞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担任了士兵委员会委员长。
张启龙与李贞张启龙比李贞要大上8岁,由于参加革命,他的妻女被敌人残酷杀害了。在工作和战斗中,两个单身的年轻人相互照应,逐渐互生好感。但张启龙是领导,不好意思开口捅破,李贞又是女性,更不敢主动开口。
1928年,一场意外的战斗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那年5月,张启龙在开会途中暴露身份,被团防局抓住关押。他在湖南名声在外,如不赶紧营救将凶多吉少。
营救队伍想出了一个妙招:假扮迎亲队伍混入当地后,与外围里应外合,伺机救出张启龙。
方案很好,新娘也有很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李贞。李贞坐着花轿,果然骗过了团丁,顺利实行计划救出了张启龙。
得救后,有人就对张启龙开起了玩笑:“能顺利救出你,还是新娘子李贞的功劳。你最好的感谢就是让她做一次真正的新娘。”
望着披红戴绿的李贞,张启龙鼓足勇气问道:“我同意,你呢?”答案是肯定的,几天后两人就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李贞有了身孕,但险恶的局势并不能让她放松下来。敌人不断发动围剿,终于有一次,李贞带领的部分游击队员与敌人发生了遭遇。
游击队凭借地形与人数众多的敌人周旋了两天两夜之久,终因寡不敌众被逼上了一个山崖,这时连李贞在内只剩下了5人。
敌人看到他们已弹尽粮绝,狂叫着要抓活的。敌人的嚎叫声不绝于耳,李贞等知道落到敌人手里会是什么后果。她们把心一横,宁死不愿当俘虏,李贞大喊:“我们不能让敌人抓活的,是共产党员,是革命者,跟我往下跳!”
5人先后纵身跳下悬崖,只有李贞和另一位战友因为挂到一棵大树上而幸免于难,可惜她腹中的胎儿因此流产了。
这次死里逃生又痛失孩子的经历,让李贞对许多事看开了,如果说之前对前夫家还有恨意,经过这次“牺牲”后,心中的信仰更坚定了。
之后,由于湘赣苏区的肃反扩大化,张启龙遭到关押,为了不连累李贞,他不得不违心地在“离婚申请书”上签字。李贞收到通知大哭一场,她找保卫局申诉,请求保留他们的夫妻关系,但没有成功。
痛失爱人,李贞再无牵挂,她暗暗发誓此生不再嫁。
此后,李贞随红军参加了一系列战斗,1934年转战到湘西后,红六军团组织部长李贞被调任省军区组织部长。
但缘分就是如此奇妙,任弼时夫人陈琮英看到李贞形单影只,有意给她撮合一段姻缘,她给李贞介绍的对象是甘泗淇。
甘泗淇是老红军,到苏联留过学,还是李贞的上司,李贞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个童养媳出身,没有文化,哪里配得上甘泗淇。”
陈琮英早有准备,她向李贞“爆料”:“这怕什么,我也是童养媳,甘泗淇文化高,正好可以帮助你学习。”她又故作神秘地掩耳告诉李贞:“甘主任对你的印象很好,他说你泼辣能干,作风扎实,是个了不起的女同志!”
陈琮英此言不虚,甘泗淇与李贞在工作中早有交集,他早就注意到了李贞,对她早有好感。
甘泗淇其实也吸引着李贞,被陈琮英这么一说,她羞赧地低下了头,事情就这样水到渠成,一对革命情侣走到了一起。
第二年元旦,由贺龙主婚,甘泗淇和李贞在一间借来的房子里举行了简朴而热烈的婚礼。贺龙风趣地说:“今天,甘泗淇和李贞结婚,完全是新式的,没有封建色彩。一不拜天地,二不拜祖宗,就是一心一意干革命,他们是很好的一对革命夫妇。”
婚后不久,两人就跟随红军开始了长征,由于条件太过艰苦,过草地时李贞早产,当时根本没有条件保障孩子的生命,这个孩子没能走出草地,十几天后就夭折了,李贞也因此落下无法再生育的病根。甘泗淇对李贞不离不弃,只要有机会就扶着她、背着她走,夫妻终于顺利到达陕北。
抗战中,甘泗淇和李贞二人分别在前后方工作,彼此很少有机会在一起。直到解放战争中,两人才得以一起在西北野战军中征战,参加了解放大西北的一系列战役。
很快到了抗美援朝,彭德怀点将,夫妻二人又双双披挂上阵,奔赴朝鲜前线。
1955年,甘泗淇、李贞夫妇分别被授上将和少将军衔,由毛主席亲自授衔,主席握着李贞的手说:“祝贺你,李贞同志,你是我们新中国第一位女将军,与甘泗淇也是唯一难得的‘夫妻将星’啊!”
也就在这年冬天,由于工作关系,李贞得以返回浏阳,回到她出身的小村庄看一眼父老乡亲。
李贞的经历坎坷又传奇,她是个真正的革命者,连生死都早置之度外,又岂还会在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古老三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轻飘飘一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让古老三诚惶诚恐的心放到了肚子里,李贞将军的虚怀若谷,更值得人敬佩。
老一辈革命家都是如此,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建立新中国才是他们目标所在。在这个崇高目标下,生死都可看淡,私人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