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约公元前340年—公元前278年),战国后期楚国的爱国诗人和政治家。他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已成了一种文化和精神象征。1953年,屈原入选当年的世界文化名人,从中国走向了世界。
屈原及其精神至今仍深深打动着我们,我认为除了他忠君爱国,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大情怀外,还有以下原因:作为穿越了两千余年迢遥时光而不曾褪色的诗人,他的理想人格散发的光芒,一定程度上照亮了我们的心灵;他曾经遇到的困惑和孤独,也是后来的你,我,他都会遇到的两难选择。
因此,在“忠君爱国”的背后,我还看到了一个用生命“畅游”孤独,求自由的伟大诗人。
他坎坷不平而又回肠荡气的一生,是对美、孤独、自由和生命的完美阐释。
由西汉贾谊的两篇名赋引发的司马迁之惑
除了像《过秦论》这样的政论文,贾谊还著有一些形式趋于散体化的骚体赋,以《吊屈原赋》和《鵩鸟赋》为代表作,这两篇名赋探讨了古代怀才不遇士人的志行操守和生死去就的问题。
屈原和贾谊一个是天才诗人,一个是治世奇才。他们命运遭遇相似、气质禀赋相似,都怀才不遇,都忧国忧民,都和湖湘有关。
《吊屈原赋》中,贾谊对屈原坚持高洁、毫不苟合的斗争精神进行了高度赞扬,同时,表达了自己对屈子不知变通而致死的遗憾。《鵩鸟赋》主要讲述了因鵩鸟入舍而引发的死亡思考,表达了向死而生的超然死亡观。这两篇鵩均收录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太史公曰”中讲述了贾谊这两篇名赋对自己评价屈原之死的困惑。
“太史公曰”是《史记》中司马迁评价历史人物与事件的标志之语。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 悲其志。适长沙, 观屈原所自沉渊, 未尝不垂涕, 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 又怪屈原以彼之材游诸侯, 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 同死生, 轻去就, 又爽然自失矣。——司马迁《史记》
司马迁在诵读屈原的作品中, 强烈地感受到了诗人内心忠君爱国的真情实感,赞赏其坚持理想的崇高品格。后来,他读了贾谊写的《吊屈原赋》,对贾谊惋惜屈原不肯抗争的个人观点表示赞同的,困惑于屈原的不知变通和刻板死守。
后又读贾谊超脱生死的《鵩鸟赋》,体会到了那种“同死生, 轻去就”的旷达和超然,死亡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屈原为了保持自身高洁的品质,不愿与他人同流合污,坦然赴死又有何不可?
司马迁理解了屈原那“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也不肯“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选择,于是,感到豁然开朗。
司马迁的困惑也正是我的困惑,我也多次思考过屈原之死的价值和意义。
能够穿越时空的屈原精神,除了忠君爱国的大情怀和宁死不屈的高洁,还有什么?
屈原的生命是一种激情,他所留下的不只是浪漫奇特的诗文,更多的是生命独特的孤独美。
- 美是个体生命里独特的个性和张力
蒋勋曾在《孤独六讲》里讲到:
美学的本质或许是孤独。
屈原在《橘颂》中写的“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精神,正是他人格核心中独特的个性和张力。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在《离骚》的开端,他就表明非同寻常的高贵出身,他坚信这种内在美好的禀赋是上天赋予自己的一种使命,更加注重自己的形象和品格美。
他天生丽质,又注重仪表的风度气韵,对自己的衣著装束尤为讲究。既注重“内美”,又注重“修态”,志气高洁,格局宏阔。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离骚》)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涉江》)
他表示: “ 民生各有所乐兮, 余独好修以为常。”
屈原独特的审美意识和个性张力,在他的作品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他也成为了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
刘勰在《文心雕龙·辨骚》中指出:
“ 《离骚》、《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靡妙以伤情;《远游》、《天问》攻诡而慧巧;《招魂》、《大招》, 粗艳而采华;《卜居》标放言之志,《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栋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以并能矣。”又说: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采云高。 山川之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屈原作品的艺术风格争奇斗艳,境界幻变奇诡,尽显悲壮慷慨的气势之美和瑰丽奇特的自由之美。
就拿《离骚》来说,全篇372句2490余字,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最长的一篇,其精美的结构、丰富的主题、真切的情感、浪漫的表述,都堪称空前绝后的美。
比起《诗经》比兴,屈原象征和隐喻“香草美人”的系统性设喻,与上天入地、求女占卜等自设情节的使用,是古代诗歌创作史上一次巨大历史飞跃,具有独特的生命力。
- 追求独特的美,就意味着某种孤独
《楚辞·九歌》是有关民间神话的故事,是巫和神的结合,祈祷的巫师唱着歌,跳着舞,希望神灵如愿降临,和自己合二为一,尽快显灵,巫师就可以将神灵的指示传达给人民。
其中记录的是祈祷仪式,现在流传下来的是当时仪式上的唱词……透过这些唱词,我们仿佛可以看见两千多年前人们发自肺腑的呐喊,人们对未知自然和生命的敬畏,对于贴近神的渴望,对于交流的向往。
在那个年代,就像神灵可以左右巫师的命运那样,君王可以左右臣民的命运,臣民渴望贴近君王,希望被理解,被赏识,被重用。这种得不到回应的期待,让屈原在一次次行吟中体会孤独。
就像杨雨教授解读的屈原,他始终像一个处于“热恋”中的男子,楚国是他的“情人”。
他深情款款,痴情执着,面对怀王的猜忌、张仪的狡诈、郑袖的挑拨、子兰的谗言、上官的陷害,依然爱得专一、爱得深沉,因此他绝不可能像别人那样左顾右盼、朝秦暮楚。
可是,他却被抛弃了。他一直在呐喊,自申而不得,这种种痛苦与磨难最终让他郁郁而终,说到底是因为屡次想表达自己的感情,却因奸臣阻挡而未成功。
他太孤独了,那颗太渴望倾诉的心,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倾听…….他不是高高在上、受万世敬仰的“屈子”,而是一个在世俗中挣扎的鲜活个体,是特定环境下特定时刻的你,我,他。
《白马啸西风》有一句残酷却又清醒的话: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如果把屈原和君王的关系比喻为恋爱关系,哪怕热恋的结果是失恋或者压根就是没有希望的单恋,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坚持到底,会在自己心爱之人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
现实生活中,曾经的你我,或许都有过一段得不到回应却想傻傻坚持的痴恋,或许都有过一个深爱却最后没有在一起的人;都有过渴望倾听和理解而不得的烦恼经历。
屈原用自己的生命坚持了理想和信念,展示了生命独特的自由美。
他一生都在用血泪写诗,在孤独中“神游”,在抗争中寻求精神的自由。
- 浪漫主义的开端:在孤独中“神游”
安东尼·斯托尔曾在《孤独:回归自我》一书中,列举了康德、牛顿、维特根斯坦等人的例子,证明了孤独可以激发个体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甚至可以带来“天人合一”的幸福感觉。
强烈的孤独情结,激发了诗人强烈而富有特色的想象力,帮他创造了瑰丽奇绝的《离骚》等作品,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想象形式: “神游”。这让他进入了浪漫奇特,逍遥以游的自由境界,也成为《楚辞》一个重要的艺术和美学特色。
正如《离骚》写了三次“神游”,境界博大华丽,超越时空束缚,寻求绝对自由,《九歌》、《远游》、《招魂》诸篇都不同程度地描摹了“神游”的内容。
诗人笔下的人物,他们在天空中逍遥地驾着车飞行,在水中筑起美丽的房子, 在幽暗的山林里乘着赤豹带着文狸……轻灵洒脱,飘逸多情,似乎没有一点生存的烦恼,向我们展示了另外一种不同情调的奇特自由美。
这种“神游”的表达手法也很大程度地影响了后世的作品。我国古代文学中后来出现了诸多神游、求仙、幻化的经历,以及桃花源、太虚幻境等审美意象的创造,可以说一定程度上都和屈原开创的浪漫主义“神游”有关。
“神游”天宇与大地,沟通历史与现实,渴慕宓妃佚女,回忆先王贤哲,与巫师鸩鸟对话……其实质,是无人理解和无法倾诉的孤独。
他在诗歌中表现出的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自我灵魂,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个孤独自由者形象。
- 挡车螳臂也是英雄,以死抗争也是自由
屈原的道德审美意识是生命诚可贵,“理想” 价更高。
他先是被楚怀王猜疑疏远,放逐到汉北,后又受顷襄王敌视、迫害,被流放至江南。
对于命运,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他却有选择如何面对这种命运的权利。
屈原曾在诀别辞《怀沙》中说,“民生禀命, 各有所措兮。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人生要承受不同的命运,我要坚定内心,扩展志向,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他是没有遗憾的。他的选择在客观环境上来说是被迫无奈的,可从主观选择上来说是心甘情愿的。
屈原最终没能改变环境,但他的伟大在于,世界也没能改变他。
在《九章》中,他多次描写了自己的犹豫徘徊,最终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坚定了无悔的选择。
他曾经写下,“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他认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他不愿意留恋生命,表达了自己愿意以死亡来舒解忧愁,释放哀伤,保留节气的决心。
屈原在《渔父》这个篇章中,通过与渔父的对话,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没有选择“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他选择了“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向死而生的精神,也是永恒的自由。
两种典型不同的处事方法和哲学
无论在哪个时代,孤独者永远是痛苦的、忧伤的,他们注定要与世俗社会产生剧烈的冲突和矛盾。
这种个人与环境的剧烈冲突反映在屈原的诗作中,表现出一种格外能打动人的悲剧崇高美。
他说真话,不虚伪,敢直言,他坚持理想,宁死不屈,筑起高贵的人格丰碑。
屈原这种纯而又纯、容不得半点儿瑕疵的完美人格,是一种理想,它远远地超出当时的现实和世俗。
例如,现实生活中,许多人以圆滑为师,与虚伪为伴,以至于真话、直言成了奢侈品。因为相对来说,全说真话会招致麻烦甚至带来祸患,所以很难“免俗”。
俗语道:“无知者无畏,糊涂者无忧。”
无论在哪个时代,屈原独特的人格美作为一面精神旗帜,一种人格理想,一直受到人们的尊崇,并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现在看《楚辞》中《渔夫》篇,渔夫和屈原的对话,“我独清、 我独醒”与“不凝滞于物,能与世推移”是两种典型不同处事方法和哲学的对应。
可能在我们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场合,这两种可能是相互混杂,轮流出场的,是总体平衡的。
屈原的理想、孤独和困惑,让他成为了一个用生命“畅游”孤独,求自由的伟大诗人。
我们又该如何选择呢?如何平衡呢?
我还是以屈原的话做总结: “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总结
- 时光流转,两千多年来,屈原早已不只是一个天才的诗人,他的身上累积了太多我们普通人的理想,体现了生命华贵的孤独美和自由美。
- 他是人类精神的一座丰碑,永远地镌刻着我们对于命运的忧思,对于沟通的渴望,还有对于公平和正义的追求。
- 一枚粽子、一杯雄黄酒、一条艾叶草、一支龙舟队、一串香囊袋,甚好。屈原所带来的文化盛宴和款款深情,可供你我咀嚼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