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近年来,田园诗词评论文章千人一面,重复前人,重复他人,重复自己。假大空充斥着田园诗词论坛。田园诗词如何写?何鹤认为,田园诗词创作和其他题材的诗词创作一样,趣味性是鉴别作品优劣的一个重要标尺。诗词趣味之区别极其微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修养常常体现在毫厘之间。并提醒写诗者,没有趣味,别去碰诗。本期选发两篇何鹤的写作心得以飨读者。
何 鹤,吉林农安人。中华诗词学会网责任编辑,中华诗词学会教育培训中心高级研修班导师。出版有《诗词速成手册》《诗词点评笔记》《何鹤诗词选集》《百字飞花令》《诗中岁月》等。
趣味与田园诗词创作
何鹤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好像知、好、乐,一层深一层。其实知为首要,能知才能好,能好才能乐。知、好、乐三种心理活动融为一体,就是欣赏,而欣赏所凭的是趣味。
趣味是某件事或者物的内容使人感到愉快、引发兴趣的特性。它以一种亲和力,使受众在新奇、振奋的情绪下,深深地被作品展示的视觉魅力或情感魅力所打动。在获得信息的同时得到美的享受,在审美体验的过程中轻松、自然地接受它所传递的信息。趣味是一种机智、幽默,更是人生的智慧的表现。
田园诗词创作和其他题材的诗词创作一样,趣味性是鉴别作品优劣的一个重要标尺。人有趣味则朋友必多,诗有趣味则受者必众。反之,人无趣味不亲,诗无趣味不读。的确是这样的。下面仅就自己在田园诗词创作中的趣味运用谈点体会。来看《李书贵携妻看鹅》:
老李忽然问老婆,平生我待你如何。
老婆挥手轻轻指,请看池边那对鹅。
这首诗是去桃花坞农村采风期间,截取李书贵老师和夫人简短的对话而成。小诗几乎是没有任何修饰与加工,原生态地呈现出来。它有艺术性吗,有时代性吗,我看没有。但是,它,有极强的趣味性。这首诗在《何鹤诗词选集》的几百首诗中,不过是补白角色,但读者无一例外地对这首小诗给予了不同的反馈。而我自认为写的艺术性与思想性很高的作品反而反响平平,甚至是无人谈起。你还能用什么固有的标准来衡量诗词水平的优劣吗?再来看《与徐玮许焕英赏荷未见花开有感》:
一塘晴翠半连天,断续蛙声飞鹭闲。
且喜伊人堪入画,十分绿处补红颜。
这首诗相较前一首,无论在选材与表现手法上都有明显的不同。试想一望无际的荷叶遮挡视线,而无花一朵的时候,该是多么地有煞风景。但诗人毕竟是诗人,回眸同来的美女,不自然地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故事。于是,红颜便被移进了小诗,让她去填补那十分的绿处,不亦乐乎?只这最后一句,便让平常的景色生动起来,便让平常的小诗鲜亮起来。还是情趣使然。
趣味总是和情境共生共存。在一定的或特定的环境中,产生了一定或特定的情绪。这种情绪不自觉地也会走进诗词作品之中。而有选择地抓取其中最美妙的环节,至关重要。趣味,有时源于一帧画面,有时源于一个故事,有时兼而有之。《浣溪沙·雨中》便是这种:
撑伞情怀唯自知,横街竖巷雨丝丝。桥头久立为君痴。
短信一条温旧梦,小花几朵衬新词。此来幽会正当时。
这雨中约会的小词,有画面,有情节,有叙事,有议论。状物不可谓不细腻,言情不可谓不生动,情景不可谓不交融,技法不可谓不成熟。但细究起来,其看点也还是在煽情的趣味上。
趣味多种多样,表现趣味也多种多样。善于提炼生活中的趣味,是好的诗人词家必备的能力。一样的出游,一样的景物,在不同人的笔下,呈现各不相同。读者的反响也相应不同。那是来京不久去爬香山,原本想象中的红叶,一直到山顶也未看见。按说是会遗憾有加,诗意全无。而诗人想到红叶不肯红可能是出于窃许层峦的私心,便宽容吟就了《登香山不见红叶有感》:
乘兴寻来到顶峰,茫然回首已成空。
想她窃许层峦翠,不肯分心为我红。
转结两句出人意料,与众不同。作者带着一份获得好句的冲动下了山;读者带着一份别的情趣分享了作者的感受。如果说这是一首好诗,那全在趣味。此诗是凭作者的释然的心态写就,而《白城待杏花》则体现了诗人的另类情怀:
我爱芳魂杏自知,疏条无处系相思。
山坡坐待春风起,看你矜持到几时。
诗人带着冲动,用赵本山的话说就是:不管你欢不欢迎,我都是扑面而来的。但别有性格的杏花就是不肯开放。让倔强的诗人有些懊恼:我就不信了,你不开。你不是不开嘛。我还就不走了,想着想着还自言自语:我让你矜持,看你矜持到几时?像一个孩子,童趣毕现。童趣,是所有趣味中最难得也最珍贵的。而童趣出现在诗中自然就会情趣盎然。
诗词创作和欣赏时所表现的趣味,由性情、身世和传统三个因素决定。根据天生的性情而加以磨砺,扩充经历加以体验,承袭传统融会贯通,这个过程就是所谓诗人的修养。诗词创作也和其他文艺领域一样,趣味不可或缺。诗词作品在艺术价值有高低分别,鉴别高低多凭趣味,能把自己在人生自然或艺术中所领略得的趣味表现到作品里就是创造。
铃声悦耳带和弦,憨态娇羞佯看天。
跑进走廊频笑语,一枝红杏到窗前。
这首《小妹接电话》情景交融,像一个微型电影剧本。手机突然响了,姑娘的脸腾的红了,本来心里有事儿,却要装作若无其事,怕人瞧见,把脸仰起,佯作看天。在离开他人视线的一霎那,一溜烟式的跑进走廊,她说了什么,跟谁说的,诗人都没交待,只是把一枝红杏拉到了窗前与姑娘相衬。这画面,你尽可以发挥想象,在无人介入的空间里自己作一回导演。小诗出来后,虽没有高超的技巧,却由于超然的趣味赢得了读者的喜欢。这首小诗的姊妹篇《黄昏少女》,异曲同工。
朝阳盼罢盼黄昏,阿秀窗前望柳新。
门外忽闻吹哨响,手持小镜点红唇。
从有所掩饰的接电话一路走来,姑娘在爱情的煎熬中,现在已经是欲火中烧,急不可耐了。首句写的是一天之盼,快点黑天吧;承句写的是季节之盼,春天快来吧;转句写的是无形的声音;结句定格在特定的动作。一连串下来,姑娘那种怀春之情、思人之态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所有这一切,缘于作者抓住的最易动人的情与趣。趣味终归于情,所谓情趣,情中有趣。《村头偶感》即如此:
依稀村路系青山,蝶舞莺飞撞眼帘。
环顾当初幽会地,株株小树已参天。
这首小诗有空间的延展,更有时间的跨越。有画面的裁切,更有意境的提纯。让你在有限的景物面前产生无限的联想,只这一句“小树已参天”就把个镜头切回到几十年前。昔人已去,物是人非。然而这种无奈的感慨却是在充满情趣的文字里体现出来,自然让读者换了一种接受的方式。也许,这种方式就是文学的魅力,就是诗词的魅力,就是趣味的魅力。
文学的修养也可以说是趣味的修养。趣味看似寻常,实则极难。难在没有固定的客观的标准,而同时又不能完全凭主观的抉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诗词趣味之区别极其微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修养常常体现在毫厘之间。记住,没有趣味,别去碰诗。
乡愁与田园诗词创作
何鹤
乡愁是游子对家乡的眷恋、对故土的思念,是难以言喻的漂泊的情感。从李白的“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到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从宋之问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到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从刘禹锡的“旅情偏在夜,乡思岂惟秋”到戴叔伦的“行人无限秋风思,隔水青山似故乡”;从元稹的“朝结故乡念,暮作空堂寝”到白居易的“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等等,都是乡愁在田园诗词创作中运用的典范。
近年来,田园诗词评论文章千人一面,重复前人,重复他人,重复自己。假大空充斥着田园诗词论坛。很少有人能从一个点,从一个侧面对田园诗词创作进行研讨。我翻看了几百篇田园诗词的理论文章,其所引用的诗例大多重复,真正的作手很少现身说法。理论家和作手毕竟有所区别。理论家偏重学术,多归于庙堂;作手偏重创作,多出自江湖。在田园诗词领域,现状是理论家研讨作手的作品,跟着作品走。还没有哪个高手创立一套田园诗词理论指导田园诗词创作。理论家研讨的滞后,导致作手创作的任性。作为一个田园诗词作手,看到这样的状况,未免有些对田园诗词前景的担忧。虽然我不是理论家,但作为一个爱好者也有义务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理论家听。当然,我关于田园诗词写作的文字称不上论文,更谈不到学术,只是作为创作者的写作体会,抛砖引玉,给理论家提供一点素材,等待真正的理论家去归纳整理提升。指不定哪天被行家里手作为反面教材也未可知。倘能如此,亦为幸事。
乡愁这个词儿,古已有之。作为田园诗词的表现题材,在创作中从未间断。现代农村城镇化,农业人口比例迅速减少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很多农民在城市务工,已经形成了一个特殊群体。被城镇化了的农民,或农民出身的其他职业者,对家乡有着深深的眷恋,这种情感反映到诗词作品中就是乡愁。当下,写农民工的诗词,多半表现他们劳作、生活状态。其中有些是反映这个群体思乡的诗词。我作为农民工群体的一员,作为田园诗词作手的一员,就自己创作思乡诗词谈点体会。
风醒枝头发了芽,
一帘幽梦淡如纱。
异乡莫作消魂句,
绿遍通州不是家!
来京之前,大多时候生活在长春的老家,过着纯正的田园生活。到了北京,住在通州,也是农村。虽然有些差异,但终归还是过着田园生活。因此,在北京这十多年,依然写了大量的田园诗词。当然了,一样的山水风光,一样的田园景色,给我的感觉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反映在诗词创作中,也无不带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思乡情绪。这首《通州八里桥观柳》,便是这样的作品。春天来了,风也醒了,睡梦在枝头已经发芽,那抹鹅黄渐变成淡淡的绿纱……好美啊。然而,纵目四望,这大好的美景,却是异乡。
墙外开荒春撒种,斜阳浇灌星星。殷勤呵护嫩芽生。辣椒镶绿钻,玉米戴红缨。
白菜小葱东北味,异乡思绪难平。篱边诗句水灵灵。黄瓜疏复密,爬满故园情。
这首《临江仙·北京通州住地种菜有感》写的依旧是在通州的田园生活。但白菜小葱还是东北的味道,黄瓜架上爬满的还是故乡情愫。上面两首作品偏重写景,而下面这首《北漂》则侧重抒情:
孤寂情怀野鹤身,
翩翩白羽许征尘。
已倾笔底三分墨,
难染天涯一片春。
诗意忽随云影淡,
乡愁每与月芽新。
枕边犹恨莺声早,
扰了寻归梦里人。
一个人独闯天涯,个中滋味,难以尽言。许多年过去了,许多方面有了变化,不变的依然是那份浓浓的乡愁。上面三首,是写北京的田园生活。下面几首写的是在北京回忆写老家的田园生活,来看两首《清平乐·童年》:
炊烟摇晃,一树流莺唱。遍野山花随荡漾,日落风翻麦浪。 檐前新月如钩,指间多少春秋。只有童年颜色,依然涂在心头!
童谣听惯,犬吠连成片。日子从前都很慢,多少流年暗换。 白云朵朵悠闲,墙头山月弯弯。莫道穷乡闭塞,一条小路通天!
童年永远是人生记忆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味的部分。无论走到天涯海角,童年的生活,童年的场景都历历在目。而友情,则是伴随人生成长的一道更为亮丽风景,来看《鹧鸪天·李林通忆旧》:
情向黄龙府北浓,那年荡桨李林通。两行春借桃花雨,一卷画开杨柳风。 翻往事,望星空。当时人已各西东。许多刻骨铭心句,不在诗中在梦中。
那是来京之前,我和孙艳平、潘太玲等到松花江畔的小山村去见当地的戏曲作者,时值夏末秋初,正是虾美鱼肥的季节。荡桨松花江上,漫步松花江畔。盘腿坐在炕头上,吃着烤苞米、煮花生,听着文友们讲的有趣的故事……每每想起这段美好,就会不自觉地生出些许惆怅,这些惆怅也不自觉地变成了文字。下面两首《临江仙》同样是充满着浓重的思乡情结:
荒野寻秋堪落拓,松花江畔同游。稻黄荷老水东流。茫然因倦久,仰卧小沙丘。 回首十多年过去,乡情移到高楼。人生一叶似扁舟!问君还好吧,逐梦要从头!
弹指之间多少事,都成过眼云烟。曾经青涩那些年。真情知几许,旧梦已无言。 毕竟潮来潮复去,人生只可随缘。垂竿觅句自悠闲。挥毫凭逸兴,风月不相干。
乡愁是诗词创作中永恒的主题,对于离家的游子,乡愁更是其笔下难以或缺的题材。异乡打工的我,触景生情是常事。《漫步》便是如此:
月近新秋撑梦高,
堤边得句慢推敲。
天涯游子惊回首,
一片乡愁挂树梢!
思乡的结果是回乡。家乡写乡与异乡写乡有着情感上的天壤之别。而游子归来后的笔下,其田园诗词作品则境界与当年在家时迥异。《老家》两首尤其能表现这种情怀:
秋梦漫无边,
回眸日影偏。
村头三岔路,
寻到了童年。
莫问从何认故乡,
路西低矮小平房。
当年记忆今犹剩,
那堵残存老土墙!
许多曾经的记忆随着时光的逝去而消逝,站在那片承载了自己童年的土地上,感受着岁月消融,物是人非,此情此景,让我百感交集。《闻老母患病返乡》则有一层淡淡的伤感:
星光明暗几重深,
路载轻寒未可禁。
冷冷一弯边塞月,
茫茫千里故乡心。
飞鸿淡影几时现,
老树新枝何处寻。
山也萧疏云也瘦,
村头归步正沉沉。
这里没有正面写母亲,只是通过景物的描写把我的内心感受呈现出来。情绪一定是和笔下的文字同步的,有什么样的感情,就会有什么样的文字。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是也。我每年春节都回老家,期间也总会不定期找个理由回家看看。来看《蝶恋花·回家》:
寂寞兼程星月小,一路行吟,一路翻诗稿。千里寻根情未了,天涯归兴知多少!
纵目南山秋色老,旧梦依然,回到家真好!犬吠鸡鸣花共草,远离都市无纷扰!
思乡已久,回到故土那种兴奋难免跃然纸上。再来看两首《浣溪沙·过年》:
一盏灯笼砖瓦房,水泥大道小村旁。儿时记忆雪茫茫。 游子归来成陌路,老家别久作他乡。已非昨日少年郎。
牛满围栏粮满仓,鸡鸣犬吠唤朝阳。窗花对子裱新墙。 啤酒杯中盛快乐,馒头脸上泛春光。两根筷子入诗行。
看着家乡的变化,感受着时代的进步,体会着亲情的温暖,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把这种美好,置于字里行间,自然便涂上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充满了诗情画意。美好的时光总是更容易逝去,转眼,就是说再见的时候了,为了生活,还得远离故土,那是一种怎样的痛——《临江仙·归去》:
十日光阴弹指过,何堪两手轻挥。秋声远近漫相随。鹊声频入耳,柳影渐低眉。
最是别时尤不舍,从来离散难违。但期年底早些回。兼程因路远,星夜雁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