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爱情像一杯烈酒,喝得时候酣畅淋漓,喝完后一醉经年,让人流连忘返;而有的爱情像一杯温水,平淡无奇,却能在唇焦口燥之时,缓解难耐。
张充和对于卞之琳就像是一杯浓烈而醇厚的酒,这杯酒让他如痴如醉,甘愿沉沦。
1933年秋,卞之琳去好友沈从文家中做客,自从沈从文与其妻张兆和搬到北平,卞之琳便与沈从文的来往就更加频繁。
卞之琳与沈从文十分熟络,这天,卞之琳像往常一样去往沈从文家中做客,沈从文的孩子,雀跃地跑到卞之琳跟前喊着“诗人舅舅”,卞之琳边笑边走进了客厅。
只见张兆和拉着一位妙龄少女的手,走到卞之琳面前说到:“之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张充和。”
只见妙龄少女缓缓抬头莞尔一笑,只此一眼,惊鸿一瞥,半生沦陷。
这一年卞之琳22岁,张充和18岁。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才子也难过才女关,张充和被誉为“民国最后的才女”、“最后的大家闺秀”,其文化程度可见一斑。并且工诗词、善书法、精丹青、通音律,和她的三个姐姐并称“张家四姐妹”。
就是这样一位传奇的女性,让张充和心心念念了十余载。
自那时见到张充和起,卞之琳的心中便被掀起了一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可张充和此次前来北平,是为了参加姐姐张兆和的婚礼,只是短暂地驻足,没想到却撩动了卞之琳的心弦。
1934年夏,张充和在家人的鼓励下参加北大入学考试,从未接触过数学的她不出意外地考了0分,但却因为满分的国文成绩惊动了当时北大的校长胡适,最终被破格录取进入北大国文系。
而在几年前,卞之琳就进入北大学习,听闻自己的女神进入北大后,卞之琳自然是激动不已,朝思暮想的女神跟自己进入同一座学府,这是他接近女神最好的机会。
两人渐渐熟络后,他更加被这个极其善谈、对各种政治和社会问题有自己的见解、有主见、有个性的女孩吸引了。
之后,卞之琳便效仿着自己的好友沈从文,追求其妻张兆和那样写起了情书,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脍炙人口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同样是对自己心爱的女性写情书,表达追求,与沈从文不同的是,卞之琳的喜欢只是暗自的喜欢。
只通过诗中一些七零八碎的事情,委婉地暗示出来,并没有像沈从文那般,热烈且疯狂。
当年,沈从文追求张兆和时,闹得北大上下无人不知,可能也正是这样,沈从文才顺利地打动了女神的心,成功抱得美人归。
或许在卞之琳眼中,“暗戳戳的喜欢”是小心翼翼生怕玷污了自己女神的表现,可在张充和眼中却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就这样,情书一写就是四年,卞之琳曾在《无题三》中写到:
我在门荐上不忘记细心地踩踩,
不带路上的尘土来糟蹋你房间,
以感谢你必用渗墨纸轻轻地掩一下,
叫字泪不玷污你写给我的信面。
门荐有悲哀的印痕,渗墨纸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火。
白手绢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
你却更爱它月台上绿旗后的挥舞。
但是对于这些明里暗里表达的喜欢,张充和却嗤之以鼻。
也许是亲眼见证了姐夫沈从文,靠着花言巧语追到姐姐之后,却移情别恋的无情,又或者是这种含蓄的表达,在热情爽朗的张充和面前根本不值得理会。
对于张充和的冷淡回应,卞之琳感到伤心又懊恼。
卞之琳大学毕业后,带着懊恼与伤心“逃离”了北平前往保定谋职,试图忘却这波涛汹涌的爱意。
可张充和就像是在卞之琳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这几年的信件就像是阳光和雨水,最终这颗种子变成了参天大树,深入卞之琳的血脉,想要撼动却是剥皮抽筋的痛。
不久,卞之琳便受不住相思的煎熬,又开始给张充和写信,这首诗便是《断章》
又是像以前的表达爱慕的方式,从以前到现在,卞之琳从未明确地说过“爱”字。
他认为他的感情张充和能够体会,可张充和却不断和姐妹们抱怨卞之琳实在“婆婆妈妈”,并对他感到十分厌烦,没有任何感觉。
1935年,由于骑车不慎,张充和住进医院,却因此检查出肺结核,因此辍学赶往苏州养病。
次年的10月卞之琳因为母亲病逝,回到老家海门奔丧,便顺道前往苏州探望张充和。
张充和此时好像少了之前对卞之琳的厌恶,像朋友一样地陪她游览苏州的名胜古迹。
这是卞之琳最接近张充和的一次,心中充满了欢喜与激动。
然而他对张充和的感情,依旧像是信徒仰望自己的神明一样,不敢侵犯。
在爬天台的途中,累得瘫软的张充和,询问卞之琳是否能拉她一把时,卞之琳犹豫了,他看着那纤细的手垂了下去,这一次他依然“懦弱”。
紧接着的两年,两人各自漂泊。
直到1937年,卞之琳在朱光潜的引荐下,进入了四川大学外文系担任讲师。
抵达成都不久,卞之琳便给张充和写信,邀请她到成都来谋职。这一次,张充和没有拒绝,此前她因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暂住于二姐张允和家中。
在成都共事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的通信来往又渐渐多了起来,诗词歌赋,无所不谈,仿佛回到了当年。
卞之琳的四川朋友看出了他的心意,便撺掇两人往那方面靠近,但见面打趣的行为引起了张充和强烈的反感,从此离开了成都,前往重庆。
对于这样一种情况,卞之琳无所适从,最终也离开了成都,主动申请访问延安,试图忘记这一段悲伤的现实,那年是1938年。
可越是逃避,就越会想起,卞之琳对于张充和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五年后,卞之琳终于鼓起了那早就该鼓起的勇气,去往重庆跟张充和表白。
结果可想而知,卞之琳被拒绝了,但张充和答应他保持纯洁的朋友关系。
在被张充和拒绝后,卞之琳与朋友们相聚时,喃喃自语道:“少年掉牙自己会长,中年脱牙没法长全;少年失恋,容易补全,中年失恋才真的悲伤。”
少年初见,便沦陷至此,十年的时光,最终卞之琳也只感动了自身一人。
1947年,卞之琳应邀前往牛津大学访问,在此之前,他回到南方办理手续,并与张充和话别。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离去,归来后将是物是人非。
卞之琳远赴英国后不久,张充和便在姐夫沈从文家中,结识了一位帅气儒雅的异国男子傅汉思。短短一年,两人便决定走进婚姻的殿堂,携手度过下半生,之后更是一同奔赴美国。
卞之琳回国后,听闻这一消息,痛苦不已懊恼不已。可他始终都不明白,爱情讲究的是平等博弈,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并不是一味地爱慕与仰望。
直到1955年,在亲友的劝说下,卞之琳与女编辑青林结婚,这时卞之琳与青林已经相识了7年,张充和也已结婚7年之久。
结婚那年,卞之琳已人到中年,他像一只不断在海上飞行的鸟,遇到了青林才终于有了个停泊的港湾。
如果说张充和是酒,那青林就是清水。虽平平无奇,但在需要的时候却能沁人心脾,让人在孤独的沙漠中感受到生的希望。
青林是典型的成都女子,她像一朵赏心悦目的兰花。从同济大学毕业后,因热爱文学,也在文学圈里小有名气。但她曾经历过两段无疾而终的婚姻,心中早已充满芥蒂,卞之琳是她为自己下半生选择的伴侣。
两人结婚后,虽没有轰轰烈烈,但也如细水长流般温馨,他们住进了北京胡同的一所公房内,房子面积虽小,但被青林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温馨舒适。
由于卞之琳的自理生活能力颇差,不会基本的炒菜做饭,所以人们总能在中午时分,看到青林提着一袋子的菜,走回家为自己的丈夫卞之琳做一顿饭,这样的日子在旁人看来,平淡又温馨。
婚后不久,他们便有了女儿,可能是老来得女,卞之琳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亲自下厨做女儿爱吃的红烧肉,冒着大雪给女儿买《红灯记》中的木偶玩具。
为了女儿的健康,甚至戒掉了抽了大半辈子的烟,卞之琳对于女儿的宠爱可谓是无微不至。
他与青林的爱情,虽然没有了年轻时的浪漫情调,但日子过得安定踏实。
可和平安定的日子中也会有一些小插曲,那十年中,卞之琳与一众学士被列入批斗的队伍,他被强制不准搞学术、靠边站、挂黑牌、扫厕所,后来甚至被发配到河南息县五七干校。
可他从没有绝望,只要心中有光,就不会放弃希望,他对妻女的思念就是他心中的光。
从河南归来后,卞之琳的心性有了很大变化,他开始养花,在家中的阳台上种植了一株丁香。
每年春天,丁香花开,淡淡的清香飘满整个院落,像他们的生活,平凡平淡,却禁得住岁月的打磨,值得细细品味。
青林在这段感情中像水,她在卞之琳的心中也埋下了一颗种子,四十年的陪伴,这颗种子也变成了参天大树,给了卞之琳的心一个安定的,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