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湖
不少朋友对古诗词有个错觉,仿佛诗词歌赋都是才子佳人们的事,只可做壁上欣赏,敬而远远观之而已。
其实不然,诗与我们很近,也并非都是曲高和寡,不信你看这一首: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是由南朝时期萧统从传世无名氏古诗中选录出来的《古诗十九首》之一,多么通俗易懂地表达着情真意切。
再看一首更是大白话的: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这是唐朝诗僧王梵志所作,像不像我们现在那些幽默风趣的顺口溜?简直是成人版儿歌,这个恐怕是表达“知足常乐”俗语的最早版本了。他还有一首千古留名的诗:
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
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
这首生活化的小诗特别有意思,简直像现代版本的反叛青年:反穿袜子,破洞牛仔……你觉得扎眼,可是我舒服啊,爱咋咋地!小诗的哲理也特别耐人寻味,什么是正,什么是反,自由、对错,如何定义?
宋代黄庭坚评这首诗说:“(梵志翻着袜诗)一切众生颠倒,类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
王梵志还有一首更有意思的诗: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
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这样的大白话,不仅入了诗,还十分巧妙,令人发噱,又发人警醒。读过《红楼梦》的朋友看见这里的“土馒头”“铁门限”是不是有点眼熟?宋代范成大曾把这两首诗的诗意铸为一联:“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妙玉就很喜欢这两句诗,“铁槛寺”、“馒头庵”的来历也在于此。
后人称王梵志是唐初白话诗僧,但生卒年月皆不详,据胡适与郑振铎等人考证,大约生活在六世纪末至七世纪中下叶,享年80有余,生于殷富之家,读过儒家经典和诗书。
隋末战乱,家道中衰,以致穷愁潦倒,被迫做雇工、帮工。他曾做过监铸官,廉洁奉公,以孟尝君自况,但任期未满即被革职。
梵志有五男二女,但子女不孝,使他晚年生活无着,迫使他半路出家,50多岁皈依佛门,以寻求解脱。但他并非严守佛门戒律修行之僧徒,而是四处募化求斋,过着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活,写下不少回忆自己坎坷一生的诗篇。
王梵志一生历尽沧桑,以诙谐嘲笑的口吻写尽世间炎凉:
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
吾若脱衣裳,与吾叠袍袄。
吾出经求去,送吾即上道。
将钱入舍来,见吾满面笑。
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
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
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
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
王梵志有不少诗作流传,但都是手抄本传世,作品没有收进《全唐诗》,喜欢他诗作的人都道语言质朴,以小见大,不喜欢的则认为格调不高,难登大雅,所以明清之后渐渐失传,直到1900年,考古发现敦煌莫高窟17号洞窟中有一批书籍,其中有王梵志的诗作,才重新抄录出来,被世人所知,可谓重见天日。
唐代诗人中,受王梵志诗作影响的人有不少,王维诗《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注云“梵志体”。因此有人认为,唐代白话诗由初唐王梵志,经顾况,到元稹、白居易得到了发展,逐渐形成通俗诗派。
著名诗僧寒山、拾得等写下许多梵志体诗歌。尤其是寒山,许多诗从内容到形式,皆承梵志衣钵,这些诗传入日本、韩国以及西方,引起很大反响,寒山在美国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李白、杜甫。
五代时期的布袋和尚有一首流传甚广的小诗,也是很有梵志体之味:
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这首《插秧歌》,也是浅显易懂又得妙趣——读者可以欣赏描写插秧情景;可以感悟有时退后就是前进的哲理;也可禅悟:低头亦可见天,后退一步,看到自己。
只要有诗心,处处皆成诗,可雅,可俗,可庙堂,可市井,可风花雪月,可柴米油盐,寻常生活寻常话,诗酒茶中岁月晚,一起努力加餐饭。
-作者-
一湖,一个热爱诗词的简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