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解佩令》别致之美:梅花风小,杏花风小,海棠风蓦地料峭
“春晴也好。春阴也好。
著些儿、春雨越好。
春雨如丝,绣出花枝红袅。
怎禁他、孟婆合皂。
梅花风小。杏花风小。
海棠风、蓦地寒峭。
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
楝花风、尔且慢到。宋朝蒋捷《解佩令·春晴也好》
春天就像小姑娘的脸,一会晴一会阴一会雨,有时候顽皮得恰好,有时候又令人不耐。比如温度忽然高达二十多度,阳光明媚,直欲棉袄换薄纱,又忽然间云来雨往,春雨潇潇中还带着沁人的春寒。但饶是如此,那压抑了一整个秋冬的花草树木,顶着阳光风雨也要灿烂,三日风,五日雨,次第春花,花开花谢,等到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春天已经过了多半,仿佛一桌子菜,在应接不暇中还没有认真动筷子,就要撤席了。
春天是花的盛宴,越繁盛越匆忙,以致于人们感叹,走得最快的,为什么是最好的春光?
蒋捷的这首词,分外有一种共惜春花惜不得的美,且别致唯美,让你心情跌宕。
“春晴也好,春阴也好。”
春天是一年最美最有生意的时段,正是草木葱茏,百花盛放,春晴自然是阳光明丽,春阴虽然视线受阻,云气弥漫,但看在春的云气也滋润千花万卉,花朵更蓬勃,且光线幽暗淡雅,反而衬托某些景色花木幽深娴静,春阴也有另类的美。所以春天是晴也好,阴也好,一切都好。
这是多么热爱春天的人,从心底到嘴角都淌了糖水一样。他定是经历过残酷的寒冬,否则怎么会如此欢喜?
“著些儿,春雨越好。”
这简直是赏春达人呀,春晴春阴,都赶不上撒一点而春雨,那春雨有水的灵气,洗出的春绿春花更加动人。
这又仿佛是温柔聪慧心灵手巧的姑娘,委婉品鉴着花线,这红的好,这绿的好,只是要添点淡粉淡绿就更娇俏。你拿这样聪慧温软的女孩,如何是好?
“春雨如丝,绣出花枝红袅。”
这才是春雨的精髓,有了春雨,草木花朵就添了灵气,但这里,他用了一个“绣”,一夜春雨,密密如丝,原是为绣出花枝的灵气,让那花朵更加袅袅婷婷,精神百倍。
只是春天来的哪里是绣花功夫。这样的静雅不过是春天急匆匆脚步中的一瞬,春雨绣出的万朵千花,落花风起,满地狼藉。
“怎禁他,孟婆合皂。”
很多人都认为孟婆是地狱之神,一个老婆婆,端着孟婆汤,消除你前生的记忆。但是孟婆的这种传说是起于民间的鬼神信仰,且流行清朝。也就是说在宋朝和宋朝以前,孟婆可没接管黄泉路这档子事。
孟婆在宋朝是有名的风神,且是从海上吹来的东风狂风。陆游说,东风恶,就是说的孟婆风。
合皂是江西名山,为道教胜地,山色苍翠墨绿,故称为皂,宋朝有大批的道士在此修道,想必有仙则灵。
这么好的细雨绣出的春花,被前往合皂山的孟婆,一阵狂风路过,会出现怎样的景象?山是更绿了,花也落干净了。
这个花,其实就是海棠。
“梅花风小,杏花风小。”
早春时节,从海上吹来的风解冻泥土,温润和缓,所以梅花杏花微雨寒风,缓缓开,慢慢落,尤其梅花,酿花期达一个月,开花一个月,横跨冬春,是花期最长久的早春花木。
杏花时节,轻风细雨,杏花开得润。
可是到了仲春时候,海上的云团盘踞在大陆上空,雷雨增多,且风雨明显比早春时节多而烈。
所以和后来的风比起来,才有梅花风小,杏花风小的感觉。
“海棠风,蓦地寒峭。”
仲春时节,正是因为晴的时候阳光灿烂,风雨之时,温差大,才有春寒一说。
海棠是耐春寒的,但是如果是盛花期,不靠蜂蝶授粉,全靠风力完成生命变化的海棠,会边开边落,也就形成海棠花落,一地红雨的壮观。
实际对于海棠花事来讲,春风会加速它完成授粉结子这一生命过程。但是对于爱花的人来讲,如此风雨落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会有另外一种伤春的惆怅。
蒋捷自然不太懂现代科学,他直觉海棠是被孟婆风,料峭雨吹落的。
“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
从小寒到夏至,从梅花开始抽花芽,到初夏楝花花落,这四个月长达120天里,是各种草木尤其是花的春天。二十四番花信风,就是指催开这百花的季候风,因为每五天,应对一种春花的初萌,被称为二十四番花信风。
吹老春光的,不是这东风,而是自然的成长与更替,但是诗人却别有感怀,因为二十四番花信风过去,也就真正走向夏天,春天结束了。
“楝花风,尔且慢吹。”
孟婆风已经带走了繁盛的海棠,春天接近暮色和尾声,来不及细赏而又过去的春天和花事,让人多有惆怅。那么怎么可以让春天慢点走呢?
诗人说,那代表春天最后楝花风,你慢慢来,慢慢吹,且让春天再多留一会,不要像孟婆一样泼洒了海棠,让人痛心又惆怅。
整首词清丽别致,辗转跌宕,有尖新之美的春雨绣海棠,有落花之感的风神发威,更有诗人柔情似水的惜春和无可奈何春去也的无奈,有俏皮,有心酸。
其实更有人生青春难留,韶华易逝的时光之叹。
蒋捷是南宋末年人,28岁中进士,5年之后南宋灭亡。之后出于爱国隐居不仕,但是这个隐居是对于他的仕途而讲,他本人为了生计长年漂泊在外,在动荡的岁月里,他愿望的那点岁月静好,格外如梦又逼真,如同是春雨如丝绣海棠。但实际这是一种照心的梦。现实中的他,过的是,人在江湖,一暼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仓促日子,正是因为仓促和颠沛,他诗词中的美格外冷峭艳丽,如同一颗红绿的玛瑙。
千金玛瑙,乱世无值,海棠春雨,一念动人!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