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上元节,王子服舅舅家的儿子吴生,来邀请他出去游玩。二人刚走到村外,舅舅家的一个仆人赶来,喊吴生回去有事。王子服见出来游玩的女子很多,便乘兴独自游逛。
忽然,对面走来一位带着丫鬟的漂亮女子,手里还拈着一枝梅花,脸上笑容可掬,人与花相映生辉。
王子服对她一见钟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竟忘了礼节与顾忌,眼睛眨都不眨,直到擦身而过。女子走过去几步后,对丫鬟说:“这位公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看,像个贼一样!”说完把花扔在地上,说笑着径自走了。
母亲又请来医生诊治,开方抓药,可还是不管用,人看上去愈发 吴生来到床前,王子服一见他,忽地泪流满面。吴生坐在床边安慰他,问起他生病的原因。王子服照实说明,并请他帮自己想想办法。
吴生笑着说:“你也太傻了!这有什么难办的,我帮你查访一下那位女子。她既然能徒步带着丫鬟在野外走,想必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如果她还没有定亲,事情最好办;如果定了亲,我们豁出去多花点钱,将彩礼置办得多些,也能办成。只要你病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王子服听完他的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病也觉得好了大半。吴生出来告诉王母经过,便开始四下查访那位女子的下落,但却没有一点头绪。王母为此大为忧虑,一筹莫展。
王子服自吴生走后,郁闷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渐渐能稍许吃点饭。过了几天,吴生又来了,王子服问他打探的情况如何。
王子服听了高兴极了,喜笑颜开地问:“那她的家住在哪里?”
吴生骗他说:就在南山一处小村庄里,距离这里有三十多里的路程。”王子服再三嘱咐他帮忙,吴生大包大揽地一一应承下来。王子服得此喜讯饭量大增,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他摸摸藏在枕头下的那枝梅花,虽然花瓣已经枯萎,却没有凋落。王子服凝神注视着花枝,不由得浮想联翩,仿佛那女子就在眼前一般。
可是,吴生过了很久也没有消息。王子服写了封请柬,派人去请他,吴生借故推脱不肯来。王子服非常生气,郁郁寡欢。母亲担心他再犯病,急忙找媒人给他提亲。但每次跟他商量,他都摇头否定,只天天盼着吴生来。可是吴生铁定了心不来,丝毫没有音讯。
王子服气极了,转而一想,那女子的家离这里不过三十里路,我何必还拜托别人呢?于是,兴冲冲地把那枝梅花藏到袖子里,也不告诉家人,自己偷偷前往。
有一户大门朝北的人家,门前种了许多垂柳,院内的桃花、杏花开得繁杂茂盛,芳香怡人,中间还夹杂着几棵高高的翠竹,鸟儿飞跃其中,欢快地鸣唱着。
王子服流连在外,不敢贸然进去。他一回头,看见对面人家门口有块光滑洁净的巨石,就走过去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儿。 忽然,他听见墙内有个女子拉长声音喊着:“小荣——”声音娇细甜美。
王子服正侧耳聆听时,只见有个女子从东边出来,手里拿着一枝杏花,低着头往这边走,准备把花插在头上,一抬头看到王子服,便不再插,嫣然一笑,走进院里去了。
王子服仔细一看,这正是上元节遇到的那位女子!他不由心中大喜,可是想跟进去又没理由,去认亲戚又担心素日没什么来往,怕弄错了,门口也没有人可以打探一下,急得他坐立不安。
他一直挨到黄昏,也没鼓足勇气进去,连饥渴都忘记了,望眼欲穿地盼着那位女子能出来相见。有个丫鬟不时从院内露出半张脸偷偷打量他,似乎在惊讶他怎么还不离开。
这时,有位老婆婆拄着拐杖走出来,问王子服说:“你是从何处来的少年?听说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你要做什么?是饿了讨吃的吗?”
王子服连忙作揖回答:“我是来访亲的。”老婆婆耳朵聋,没听清他的话,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老婆婆问:“你的亲戚姓什么?”王子服答不出来,一时语塞。
老婆婆哈哈笑着说:“真奇怪啊,连姓名都不知道,你访的什么亲?我看你肯定是个书呆子,天也黑了,不如先跟我进来,吃点粗茶淡饭。如不嫌弃,家中有张小床,可留你住上一晚。等明天你回去问清亲戚的姓名,再来探访也不迟。”
王子服这才觉得饥肠辘辘想吃东西,而且进去还能接近那位美人,于是高高兴兴地跟老婆婆进了院子。
院内小路全为白石砌成,路两边红花掩映,路面和石阶上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花瓣。他们顺着白石路曲曲折折地向西走,又过了一道门,庭院里全是瓜棚豆架。
老婆婆将客人请进室内,只见洁白的墙面明亮如镜,室内的摆设和床褥都非常整洁,窗外有棵茂盛的海棠花,花枝从窗口伸进室内,显得雅致极了。 他刚刚坐下,就觉得有人在窗外偷看。
老婆婆喊道:“小荣,快去做饭!”外面有个丫鬟高声应答。王子服详细向老婆婆讲了自己的宗族门第。
老婆婆问:“你的外祖父莫非姓吴吗?”王子服说是。老婆婆惊讶地说:“原来你是我的外甥啊!你母亲是我妹妹,这些年来,因为家道贫寒,又没有男子撑家,所以很少与亲戚来往,渐渐就断了联系。没想到,外甥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不认识呢!”
王子服说:“我这次来就是探望姨母,匆忙中竟然忘了姓氏。”老婆婆说:“我夫家姓秦,我并未生育儿女,只有个女儿还是侍妾生的。她母亲改嫁走了,便留给我抚养。这孩子很聪明灵巧,就是不懂规矩,整天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愁。
一会儿,我让她来见见你,你们也好认识认识。”正说话间,丫鬟端上饭菜,菜里面还有只肥嫩的小雏鸡。老婆婆在一旁不住地劝他多吃,很是亲切。
吃过饭后,她吩咐丫鬟说:“去把婴宁姑娘叫来!”丫鬟答应着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老婆婆喊道:“婴宁,你姨表兄在这里!”只听门外仍是笑个不停。
丫鬟将少女推进来,她还是掩着口笑个不停。老婆婆嗔怪地说:“有客人在,你还嘻嘻哈哈的,成什么样子!”婴宁强忍住笑,王子服向她作揖。
老婆婆感慨地说:“这位王郎是你姨妈的儿子,一家人互相还不认识,也真是太可笑了!”王子服问:“妹子多大年龄了?”老婆婆没听清,王子服又重复了一遍,婴宁忍不住又笑得前仰后合。
老婆婆对王子服说:“我说她不懂规矩,这回你看到了吧?这孩子十六岁了,真是痴傻得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王子服说:“妹子比我小一岁。”
老婆婆问:“外甥已经十七岁了?是不是庚午年生的,属马的?”王子服点头答是。老婆婆又问:“外甥媳妇是哪家的女子?”王子服回答还没有。
老婆婆说:“像外甥这么一表人才,怎么十七岁还没娶亲?婴宁也没婆家,你们俩倒也般配,只可惜是内亲。” 王子服默然不语,只盯着婴宁看,丫鬟小声跟婴宁说:“目光灼灼,贼性未改!”
婴宁听了又大笑起来,对丫鬟说:“我们去看看碧桃开花了没有。”说完便即刻起身,用袖子遮着嘴,迈着碎步匆匆出去。
刚到门外,就放声大笑。老婆婆也站起身,召唤丫鬟抱了被褥,替王子服整理好床铺。又对他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就住个三五天吧,过几天再送你回去。如果烦闷,可以去屋后的小花园里转转,我这里也有些书可以随便读读。”
第二天,王子服来到屋后,果然见到有个半亩大的花园。绿油油的草地上点缀着落下的杨花,还有三间草房,草房四周全是花草树木。王子服穿过花丛,悠闲地散着步,忽然听到树上有一阵簌簌的声音,仰头一看,原来是婴宁在树上。
她一见王子服,又止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树枝乱颤,好像一不小心就要从树上掉下来。王子服急忙喊道:“表妹当心,千万别摔下来!”
婴宁一边笑一边往下爬,快到地面的时候,一失手摔了下来,这才止住笑声。王子服赶紧扶她起来,趁机偷偷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她便又开始笑起来,笑得浑身发软,不能走路,只好倚着大树继续笑,过了很久才停下来。
王子服等她笑完,从袖子里拿出那枝梅花给她看,婴宁接过去问:“都已经干枯了,为何还留着?”王子服说:“这是上元节时表妹扔下的,所以我一直保存至今。”婴宁问:“你留着它有什么意义?”
王子服说:“表示对表妹你念念不忘。自从那天遇到你,我日思夜想导致得了重病,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你,表妹可怜可怜我吧!”
婴宁说:“这算什么大事,我们两家是亲戚,我还能吝惜吗?等你回去时,我让仆人把园里的花折上一大捆,给你背回去便是。”王子服问:“表妹是在故意装糊涂吗?”婴宁瞪大眼睛问:“什么装糊涂?”
王子服说:“我不是爱那些花,而是爱拈花的人。”婴宁大为不解:“我们是亲戚,当然爱了。”王子服无奈地解释说:“我说的爱,不是亲戚之间的那种爱,而是夫妻之间的爱。”
婴宁又问:“难道这有什么不同吗?”王子服说:“夫妻在夜里要同床共枕啊!”婴宁低下头想了想,说:“我不习惯跟不熟悉的人睡在一起。”王子服刚要说什么,丫鬟悄悄走了过来,他只好窘迫地离开了。
随后,王子服和婴宁都到老婆婆那里吃饭。老婆婆问:“你们去哪了?”婴宁回答说在后面花园里一起说话。老婆婆问:“饭菜都摆上好一会儿了,有什么说不完的话,说了那么长时间?”婴宁说:“表兄说要和我一起睡觉。”
王子服听了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急忙瞪着婴宁。婴宁这回倒也明白,不再说了。幸亏老婆婆耳聋没听清,还在絮絮叨叨地追问,王子服连忙用别的话题搪塞过去。过了一会儿,王子服小声责备婴宁。婴宁问:“刚才的话有什么不该说的吗?”王子服说:“这些话是咱们私下讲的话,不能说给别人听。”婴宁说:“母亲又不是别人,何况睡觉是很平常的事,有什么可忌讳的!”
王子服恨她不开窍,却没办法让她领悟。 刚吃完饭,王子服的家人牵了两头驴来找他。原来,他的母亲见他久去未归,开始着急,在附近找了好几遍也不见踪影,就去问吴生。吴生想起自己编的瞎话,让王母派人到南山附近的小山村去找。仆人一连找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这里。王子服正好站在大门那儿,遇上来找的仆人,便去禀告老婆婆,请求带着婴宁一同回家。
老婆婆欢喜地说:“我早就有探访妹妹的心愿,可惜年迈折腾不得远路,你能带着表妹回去,认识认识姨母,那是再好不过。”老婆婆喊来婴宁,婴宁又笑个不停地过来。老婆婆瞪她一眼说:“有什么喜事,一天天笑个没完没了!如果不这样傻笑,可真就是个完美的人了!表兄要带你去姨母家,你赶快收拾收拾!”
说完吩咐丫鬟给王家的来人备上酒菜,招待他们吃了一顿,然后送一行人出门,嘱咐婴宁说:“你姨母家比较富足,养得起你一个闲人,你不用急着回来,让姨母教你学些诗文礼节,将来也好侍奉公婆,再麻烦你姨母为你找个好人家。”
王子服和婴宁告别老婆婆上了路,走出很远,回头一望,还依稀看到她倚着门目送着他们。 回到家里,王子服的母亲见儿子带回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吃惊地问是谁家的姑娘。王子服回答说是姨母家的女儿。
母亲疑惑地说:“吴生告诉你的话,都是瞎编了骗你的。我并没有妹妹,哪里来的外甥女啊!”说完又询问婴宁,婴宁说:“我不是现在的母亲生的,我父亲姓秦,他去世时我还在襁褓中,并没有记事。”母亲想了想说:“我以前确实有个姐姐嫁给了秦家,不过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人世呢?”又细细问婴宁她现在的母亲的模样、身上的印记,都一一符合,母亲听了非常惊异,说:“这真是我的姐姐,可是她已经去世多年,怎么还活着呢?”
众人正疑虑间,吴生来了,婴宁连忙避入内室。吴生听了缘由,也茫然不解。忽然,他想起来什么,问:“这个女子是不是叫婴宁?”王子服点头说是。吴生连连称奇,说:“我那个嫁给秦家的姑姑去世以后,我的姑丈迷上了狐狸精,后来生病去世。那个狐狸精生了个女儿,名字就叫婴宁,婴儿的时候家里人都见过。姑丈去世后,那狐狸精还常常来看孩子,后来家人请求天师在墙壁上贴上符咒,那狐狸精才带着女儿走了,难道这女子就是那个狐狸精所生的婴宁?”
大家都在推测猜疑,只听屋内传来婴宁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母亲说:“这女孩子也太憨了!”吴生想见见她。母亲进屋催她出去见客,她才极力停住笑声,又面对墙忍了好一会儿,出去施了礼,打了招呼,便返身回到里面继续放声大笑,满屋的人都被逗得大笑起来。
吴生自告奋勇到南山那边看个究竟,顺便做媒提亲。等他寻到那个小村庄所在的地方,哪里有什么房屋啊!眼前只有荒草野花,乱岗石崖!他想起姑姑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这一带,但坟墓湮灭在荒草中无法辨认,只好惊异、叹息着回来了。
王母怀疑婴宁也是鬼,就将吴生寻访的结果告诉了她。她一点恐慌的样子也没有。王母怜惜她没有家,她自己却丝毫没有悲伤,整天只是憨笑,没人能琢磨透她。
王母让小女儿和婴宁住在一起,婴宁每天早晨都过来请安,做起针线活灵巧得无人能及。唯一的不足就是爱笑,怎么也止不住。虽然笑得很随意,但并不影响她的可爱,众人也都喜欢看她笑,邻家的姑娘、媳妇也都争着跟她做朋友。 王母选好日子,为儿子和婴宁筹备婚事,却又担心婴宁是鬼,便偷偷地在太阳底下观察婴宁,见她的影子与常人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结婚的大喜日子,王母让婴宁穿上艳丽的礼服,举行结婚仪式,可她却笑得直不起腰,无法行新妇礼,只得作罢。王子服见她憨痴,担心她泄露夫妇房中之事。没想到,这些事她倒是十分保密,不肯对外人多说一句。每当王母愁闷或发怒时,只要见到婴宁,一切都消解了。家里丫鬟们谁犯了过失,害怕责打,也总是求婴宁先到王母房中说话,然后再去请罪,往往免了处罚。
婴宁爱花木成癖,时常去亲戚家寻觅良种,还偷偷典当首饰,换来银两买花种。没几个月,院内院外都种满了花草树木。后院有棵木香树,紧挨着西面的邻居家。婴宁常常攀爬上去,摘了花插到头上。王母每次遇见,总要斥责她一番,可她依然如故。
一天,她在树上被西面邻居家的儿子看见,西邻子见她如此美貌,不由得神魂颠倒,看得愣住了。婴宁也不回避,还对他一笑。西邻子以为她看了上自己,表情十分放荡。婴宁笑着指了指墙根下面,西邻子以为是指给他晚上约会的地方,不禁大喜过望。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西邻子来到婴宁指给他的地方,果然见到婴宁站在月光下,便扑过去搂在怀里,急着偷欢。忽然,他感觉下身被锥子刺了一下,疼得撕心裂肺,哀呼着跌倒在地。仔细一看,哪里是婴宁,原来是一根枯木桩倒在墙边,刚才他交欢的地方不过是木桩上的一个烂木洞而已。
他父亲听到儿子的呻吟,急忙提灯过来询问。儿子羞惭万分,沉默不语,后来才讲了实情。父亲拿灯往树洞里照了照,见里面有个巨大的蝎子,像个小螃蟹一样。父亲赶紧劈开木桩,捉住蝎子杀了,把儿子背回屋内,没想到刚过半夜就死了。
西邻子父亲将王子服告到官府,揭发婴宁是妖怪。县令素来钦佩王子服的才华,熟知他是个品性忠厚的书生,认为西邻子蓄意诬告,要杖打责罚,多亏王子服求情,才免于一顿杖打,只被轰出大堂。
王母对婴宁说:“你平时总那样笑,我就知道早晚会乐极生悲。幸亏县令贤明,没有牵累到我们。如果遇到不辨是非的糊涂官府,一定会带你到公堂上对质。那时,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亲戚邻居啊!”
婴宁听了,表情严肃地对王母发誓说:“请母亲放心,我以后一定再也不笑了!”母亲见她如此认真,劝慰说:“笑没有关系,但是要分时间和场合。”
从那以后,婴宁真的再也不笑了,不管谁逗她都不再笑,不过也没有忧愁的表情。 一天晚上,婴宁突然在王子服面前哭起来,王子服非常疑惑,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婴宁哽咽着说:“过去我还不太了解你,说出实情怕你惊骇,现在见母亲和你都对我极好,平日里十分怜爱我,于是我想把实情告诉你,想必你不会怪罪我吧?”
王子服安慰她,让她但说无妨。婴宁接着说:“我本是狐狸所生,母亲临走时将我托付给鬼母,彼此相依为命十多年,才有我的今天。我没有兄弟姐妹,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我的鬼母孤零零地守在山谷中的地下,无人怜悯她,不让她和我父亲合葬,使她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你若不嫌麻烦,能否破费让她消除悲痛,那么或许天下养女孩的人,不会再忍心将女孩溺死或遗弃了!”
王子服爽快地应承下来,不过担心坟墓湮灭在荒草里,不好寻找。婴宁告诉他不必担忧。到了选好的日子,王子服和婴宁用车载着棺木前往。婴宁很快便在一片乱草丛里指出坟墓的所在之地。挖掘出后,果然是那位老婆婆的尸体,皮肤还都好好的,一点都没变样。婴宁抚着尸体,悲哀地痛哭起来。
王子服将尸体装入棺内运回,又找到婴宁父亲秦某的坟墓,将二人合葬。当天夜里,王子服梦见老婆婆来向他致谢。醒来后,他跟婴宁讲了梦中的事情,婴宁说:“我昨夜也梦见她了,还嘱咐她不要吓到你呢!”
王子服很惋惜没有邀请老婆婆留下,婴宁说:“她是鬼,这里生人多,阳气盛,她不能久住的。”王子服又问起小荣,婴宁说:“她也是狐狸,比谁都聪明,是我狐母留下照顾我的。她常常寻找食物喂养我,我总是想念着她,感激她的恩德。昨晚我问鬼母,说是她已经出嫁了。”
从那以后,每年的清明节,王子服夫妇二人都要到秦家墓地祭扫,从不间断。一年后,婴宁生了一个儿子,还在襁褓中时就不怕外人,逢人就笑,真是很像他的母亲啊!
《婴宁》点评
蒲松龄,中国民清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文言文译成了白话文,那么看原文是不是更精彩?答案是肯定的。原文更加简练,凝重,意在词外。
在这故事中,最突出最鲜明的人婴宁是鬼母带大的,因此个性有了来源。她的笑是童真的,犹如鲜花般烂漫。这笑以梅花为起落,因此笑也有起伏及不同。每一次对笑的描写都是不同的,没有复笔。仿佛兰亭序书法一般。可见作者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态度及经历融入其中。
蒲松龄写这个女性,是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封建礼教束缚下女性少了灵动,而婴宁却是不同,有自然的灵动与可人。
婴宁的美,在于不事雕琢。婴宁长于山野之间,她与王子服的爱情,真诚且没有杂质,她的笑也如山间清泉,纯粹而干净。
对于婴宁这个形象,蒲松龄倾尽了极大的想象,也把他对于女性一切美好的愿望都注于笔下。
王子服初见婴宁时,她捻花一笑,惹得公子多情,花与美人,最是相得益彰。婴宁是一个孤女,这样的生世最是引人怜惜,也最容易伤感,而婴宁的表现却是娇笑嫣然,完全没有愁容满面,作者运用了反复的描写,把婴宁的笑容进行了着力的渲染。
婴宁的生活,就是与花为伴,花和美人,本来就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蒲松龄刻意把二者放置在一起,也可以想见作者的良苦用心。

直到最后,王子服抱得美人归,婴宁依然用良田换花之良种,把屋前屋后都栽满鲜花。
花是婴宁与王子服的媒人,直到最后,婴宁都记得与王子服相见的情景,这也是婴宁对于爱情的忠贞。
婴宁生长于山野,爱笑,她的美丽就在于她的自然与不事雕琢。因为这些美好,作者笔下的婴宁才格外美好。
封建礼教,最终还是扼杀了婴宁的爱情
婴宁爱笑,这是出于她的本性,但是封建社会并不能容忍她这样的放肆。
“三从四德”的教化依然是那个时代的主流,蒲松龄把自己对于女性的美好,都一概给了这个形象,可是最后他还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撕破,给人们展现了一个悲剧式的结尾。

婴宁以笑出场,与王子服二次相见时,人未到而笑先闻;入内则“尤掩其口,笑不可遏”;受母斥责仍“忍笑而立”,转眼间又笑得“不可仰视”。
笑容是婴宁的本性,当她自然的本性被扼杀之时,就是她离开之时。
所幸的是,她的笑延续了下去,这也是作者对于美好事物毁灭后,留下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