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550年，西班牙天主教会命令神学家委员会在巴利阿多利德市集中，听取一场至关重要的辩论。辩论的一方是享有盛誉的神学家德塞普尔韦达，另一方则是在新大陆（美洲）负责具体殖民任务的传教士卡萨斯。辩论的主题是：美洲土著的印第安人是不是人类。
德塞普尔韦达具有高深的宗教学识，而且在当时的西班牙王室具有重要影响力，代表着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投资者和西班牙贵族政治家的利益。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们从未去过美洲，但又十分贪婪地想从美洲攫取超额利益。在他们的理解中，美洲印第安人不是圣经里亚当和夏娃的后代，他们“对于人类来说，就像猿猴一样”。因此，他们不是人类，不值得获得教会的保护，他们天生就应该被奴役和征服。
卡萨斯作为殖民一线的官员，他对于德塞普尔韦达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印第安人”观念很难认同。在美洲的实际工作中，他基于天主教会和西班牙政府的双重要求，一边征服奴役印第安人，一边又以天主教的教义“感化”他们。在他看来，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一样，都是上帝的孩子，应该得到文明人的完全承认。基于此，他建议西班牙政府，在美洲开展殖民，应该是人道的殖民。他还特意撰写了《关于印第安人遭难的简要报告》，为人道殖民据理力争。
德塞普尔韦达和卡萨斯的辩论整整持续了一年时间。最终，卡萨斯以他传教士、历史学家、征服者等各种不同经历中得到的第一手证据证明了印第安人事实上就是人。所以，他赢得了这场关键辩论的“表面胜利”。
这场辩论之所以关键醒目，就在于对印第安人是人非人的认识，直接影响着西班牙的殖民政策，也决定着印第安人苦难的轻重。
二
西班牙之所以会发生如此荒诞的辩论，一个大的时代背景就是，15世纪末欧洲兴起海洋探险，而西班牙误打误撞进入了印第安人生存在美洲大陆，包括西班牙在内的欧洲各国对这块新世界充满着财富的想象。
公元7世纪后，由先知穆罕默德创立的伊斯兰教在亚州西部迅速崛起。穆斯林阿拉伯人、突厥人和摩尔人向西侵入了欧洲南部、东部，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国家长期被伊斯兰教占领。除过领土和文化的占领之外，伊斯兰教兴起的另外一个重要结果，就是掌控了亚欧贸易的路上通道。
为了打破伊斯兰教文化、经济上的控制，欧洲人先后多次以宗教的名义发起了针对伊斯兰教的“十字军东征”。
终于到了1147年，葡萄牙率先实现独立；1469年，西班牙也实现统一。
领土复兴后，在伊斯兰教依然掌控亚欧贸易陆上通道的情况下，葡萄牙率先试图打通海上亚欧贸易通道。为此，葡萄牙国王约翰一世建立起第一个航海学院鼓励海上探险，并以皇家名义资助海上探险。幸运的是，葡萄牙的海上努力很快得到回报，他们发现了位于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并由此开辟了到达亚洲的海上航线。
受到葡萄牙海上探险成功的鼓励和刺激，西班牙也加入到了海洋探险的行列，王室资助了意大利人哥伦布的海上探险计划。
西班牙及其哥伦布，其本意都是像葡萄牙一样，希望找到一条航线最短、成本最低、又最安全的到达亚洲的海上航线。
出乎所有人意料，哥伦布在大洋上航行三个多月后，踏上了今天美国佛罗里达州和古巴以东大西洋上的一个岛屿，他们发现这并不是原本的航行目的地，而是一块新大陆。哥伦布落脚的岛屿，也成为后来西班牙在美洲殖民的第一个据点。
刚开始的时候，西班牙王室对哥伦布的新发现充满了失望，他们渴求的是亚洲的财富。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块新大陆也是魅力无穷——富饶的渔场、象牙制品、动物毛皮，以及广阔的土地。特别是，西班牙人在今天的玻利维亚、哥伦比亚、墨西哥等地发现了存量丰富的金银矿。
西班牙殖民新大陆的热情高涨，在哥伦布首次航行后的几十年时间，西班牙多次组建战斗经验丰富的武装部队开赴美洲。仅仅三年时间，西班牙就在今天的墨西哥地区，征服了周边的印第安人部落阿兹特克。西班牙之所以能够快速胜利，在武器先进之外，也采取了屠城屠村的恐怖措施。
以武力站稳脚跟后，西班牙人开始大量掠取这块新大陆上的财富。据统计，从1545年到1660年，西班牙从美洲大陆上提取了多达700万镑以上的白银，相当于1492年以前整个欧洲拥有白银数量的两倍。当然，在这个疯狂掠夺的过程中，西班牙也成为了欧洲最富有的国家。
三
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并取得巨大成功的过程，也贯穿着如何看待印第安人、如何处置印第安人的现实问题，这也成为德塞普尔韦达和卡萨斯的辩论重要时代背景。
在殖民政策设计中，殖民地的所有事务都必须遵循西班牙国王和天主教会的安排。对付印第安人，无非是大棒加胡萝卜。
如果遇到印第安人部落的反抗，则坚决以武力镇压。比如，1598年，西班牙人欧内特带领军队进入新墨西哥的格兰德河，遇到了当地印第安人部落的抵触和反抗。欧内特稍不迟疑地选择了武力镇压，三天时间就取得了胜利，800名反抗者被残酷杀害，700多名的妇女小孩幸存者则沦为奴隶。另外，凡是25岁以上幸存的男性幸存者都被砍掉一只脚，以防止他们逃跑。
对于其他印第安人，则表现出“文明”的一面。比如，为了应付矿业和种植园对劳工的需求，印第安人一度被视为农民。根据1512年的一项法律，当第一次遇到一个印第安人群体，西班牙人则应该向他们解释，他们属于西班牙国王和天主教会，并每年要为西班牙人劳作9个月。如果印第安人同意，西班牙人要把天主教的信仰、西班牙语言文化，以及某种“文明的”职业教给他们。当然，所谓的文明，也只能是殖民的文明，印第安人本质上并无选择的余地。
而且，在现实中，西班牙的矿主和种植园主只是把印第安人当做干活的工具，他们并不配成为天主教徒。卡萨斯赢得辩论后，教会在西班牙推进殖民与处理印第安人的关系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牧师被授予执行法律的任务。还特别规定，西班牙所有殖民地探险队都要带上一位牧师，他们是作为证明远征队合理执行了要求条款的证人。而且，在天主教会看来，印第安人所有的文化形式都是“邪恶”的东西，并予以大规模的破除。不仅如此，他们还干预印第安人最为私人的生活层面，把天主教理解的性关系和家庭结构统统强加给印第安人。
综合来看，德塞普尔韦达和卡萨斯关于印第安人的辩论似乎观点迥异，卡萨斯把印第安人当人也好像代表正义。事实上，两人其实质立场并无根本性差别，只不过德塞普尔韦达殖民立场更显简单粗暴，更像强盗的本色。而卡萨斯只不过给血淋淋的殖民套上了所谓的“文明”外套，不仅奴役印第安人的体力，也要奴役印第安人的精神世界。说到底，两人都是为了西班牙在美洲的掠夺和侵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