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杰，1992年生于山东青岛。教书，写诗。曾参加2016《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夏令营等。作品散见《中国诗歌》《时代文学》《诗选刊》等，获第三届“草堂诗歌奖”青年诗人奖。

怀念葡萄

这一生，可以不去大泽山

但不能不尝大泽山的葡萄

闲的时候便会莫名想家

想念搪瓷小碗里盛的小粒果实

月光好的时候，母亲跪在井台边捶洗衣裳

父亲蹲在门外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旱烟

葡萄架下，一只狸花猫刚刚睡醒

跌跌撞撞跑来的，是我的童年

我不擅长抽刀断水，现如今

一张车票，一个归期，一千多里风尘

我始终拔不出深陷异乡的半只脚掌

中秋，一个人去车站等人

不清楚车次，不知道姓名

但终究会有人从远方来，带着故乡

放 弃

床前的两只白鞋子，趁着月色

出港。我站在岸上，慌乱地找不到桨

这些年来，我小心翼翼地哭，小心翼翼地笑

仿佛怕惊动什么。白日里那些笑得亲和的同事

到了夜晚，会转身面向另一群人，骂我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可是为什么睡在枕边的那个人

也会接过这把刀，刀尖抵背，一寸一寸地抱紧我

别再哄骗姑娘，说玫瑰和匕首一样可爱

也别谈及火焰、大雪、星空的浩瀚和美丽

那个万水千山投奔你的女孩不过是个孩子

遭受重创的深夜，她也只是蹲下身来，抱紧自己

大雪

今日大雪，天晴

照常上课，背古诗

在孩子们咿咿呀呀的诵读中

偶遇李白、杜甫、白居易

从庐山瀑布到原上野火

始终缺失一场大雪

夜里高烧，床头的一摞诗集

突然雪花纷扬

妈妈

去年的梧桐又一次绿了

教室里的二十三个孩子，比去年

高了一点，壮了一点

坐在后排的男孩不善言谈

看向别人的目光总是躲闪

所有的风都向他吹

所有的夜色都向他涌去

八岁的单亲男孩在造句题中

反反复复提及妈妈

这个昔日让人感到温暖的字眼

在今天，一次次地令人心酸

化妆

每天早晨我都会摆出一套工具

眉笔、口红、粉饼，还有其他的一堆瓶瓶罐罐

一层层的扑粉、上妆，把表情抹掉，顺便

把五官也通通涂淡，涂成一片片空白

成年人的白天不需要这宿夜的疲惫和真实

抬笔，描眉，勾勒出鼻子和嘴唇。镜子深处

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在画另一张陌生人的脸

每天早晨的这场仪式，都让我想到入殓

偏见

在乡下，谈论一个女人

会先谈论她的丈夫和儿子

其次，再谈论她的家庭和背景

最后，找不到话题

才聊聊这个女人做菜的手艺

或者，说说她的衣着打扮

多么可笑。女人，就像买菜时

菜贩最后附赠的一把烂菜叶子

在长乐小学

这片土地盛产大块的石头

像当地的男人，方方正正

下车，问路，横穿整个村庄

目的地是村头一所小学，红砖、矮墙

学校正在放假，没有孩子

从村南到村北，路瘦成一根鱼脊

我站在破旧的校门口，打量

下半辈子的江山

没有自习室、阅览室、图书室

野花开遍整个操场

一个女孩怯怯地喊着“老师”

像一把钥匙，所有的风都调转了方向

阳光很好，风很轻，草穗正在结籽

一根粉笔，正躺在我的讲桌上

旧日子

想找一个人，一个能把眼睛

从手机上拔下来的人

晴天看云，雨天观云

他的眼睛里一定要塞满野花青草

闲的时候，不看球赛，也不追明星

赖在一把老旧的藤椅上，晒晒自己

像晒一颗初涉人世的麦子

晒去这些年来身上积存的潮气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我留一个位置

阳光下，我们可以并排生根，发芽

数数头顶的白云，偶尔八卦一下

昨晚床下聒噪一夜的促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