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1965—),原名王太勇,山东阳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文学批评与理论委员会委员,德州市作协副主席,德城区政协副主席、文联主席。著有诗集《不虚此行》、《盲人摸象》、《本地口音》,诗论集《看法》、《对质》,文化批评集《十作家批判书》,美术批评集《意思》。系第十三届柔刚诗歌奖、第三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第三届张坚诗歌奖2010年度诗人奖获得者。
避暑山庄
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慈禧。略带忧伤的眼神
包裹着一个家族那么深的贵气。秋天了
针叶林是很少落叶的。晶莹剔透的湿润里
有人在玩一种叫着赌玉的把戏。不用说
这牵扯到上层建筑,灰蒙蒙的屋顶
琉璃瓦也收敛了光泽。等到落雪的时候
盗贼以为这里就是一所废弃的民居。而当下
大兴土木的国家,应该避一避风头。不信
你看一下慈禧。那稀有的风情,绝非芭蕉扇摇出来的
致HY
只有大海能推翻她
在母亲身边,眺望自己的出海口
病成了一日三餐。老家借她的乱码
扬名,她想:不如制止自己的亡灵劈腿
坏小子闯入其同心圆的圆心,失贞推动了
另一种开端。那个关押强奸犯的国家看守
而今隐居悬崖,她要从他文身上跳下去
或一命呜呼,或腾空而起
自觉是一股青烟
事实上是一堆未过门的野火
我爱的人变成了灰
直到她闭上眼我才知道我还活着
直到她没法爱我了我才晓得她曾经爱过我
她的肉曾经裹着我的肉她的嘴曾经咬着我的嘴
她的手再也不拉我的手了
我把她拉起来给她换上干净的新衣裳
让她在众人面前体面地消失
我看见她的敌人也弯下了身子
不敢正眼看她谁会想到一个人竟以这样的方式
与另一个生命和解
百年不遇
五十岁以前
我没想到死亡会离我这么近
父亲的脑梗塞、母亲的脑溢血
都在提醒我
没有必要在这件事儿上想太多
平常,我是个不大长记性的人
为此,妻子干脆用不治之症鞭策我
三十九载的光阴、十六年的婚姻、十二岁的儿子
都成了抵押品
她瘫软在我三十八度的怀里
2004,她的爱太纯粹
我的绝望太肥硕
盲人之恋
一股山泉流出来
他感到甜
且冒着热气
她趁机解他的上衣扣子
他说,生活得慢着来
他摸到了她的脸
她抓出了他的喉结
像落日又像一口痰
但他感觉好像是月亮升起来了
就在自己的头顶
他的手于是也跟着摆动起来
母亲属羊
母亲属羊。跟在羊身后的
姊妹八人,土里土气
费尽心机,把小羊赶进草里
把老羊赶进草里
母亲睡在草里
三岁的母亲没有了母亲
草是母亲的弟弟和妹妹
母亲说话时,草不声不响
长大的草爬过高坡
三岁的羊爬过高坡
随便吆喝一声
高高的天空下
就多了一堆柔软的云
在秋天,羊啃食着青草
姊妹八人啃食着母亲
人五人六,草改变着大家密切的心
粮食以外,母亲爱吃羊肉
苍老的羊皮可以使人渡过
老家那惟一的河流
母亲属羊。想到这些
姊妹八人抱头痛哭
放学的孩子
必须走上一百米,才能把自己交给家长。
快活的一百米,即使排队也不容易错行。
一刀切的年龄,一刀切的个子,
一刀切的服装,磨损着家长的视力。
家长必须提前到达指定地点,风雨无阻。
甭管上司眼中的钉子有没有拔掉,
甭管同事们转笔刀似的威逼利诱,
必须像守门员一样,每一次
家长们都得又稳又准地接着孩子。
孩子会自己走回家。
来往的车辆会长眼睛。
红灯知道什么时候停,绿灯
也知道什么时候行。
从买办到帮办,放学的孩子
只能紧跟着家长,什么事也不能靠前。
那些掉队的孩子有福了。
她们无知地走着,在人行道。
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横线,
就像回到大地的小雨点。
捡垃圾的人
捡垃圾的人是我的兄弟,
他以此为生。
他半吨废铁换回一个乡下女人,
他用两车烂塑料供儿子念完了小学,
他用一年的伤痛和泪水,打发年迈的父亲入土。
埋人的活不好干啊。
他在垃圾里出没。月色荒凉。
他埋头拯救那些错位的东西。
一个穿蓝制服的人悄悄向他逼近,
夺走了他的秤。他的手在抖,
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他似乎再也抓不住
人们放弃的任何东西。
家书
“在京城里呆久了,总爱拿皇上说事。
离皇上还是远一些。你看看皇上身边的那些人
一个个心里搁着一把刀,
说话都变了音,几乎不是人声。
儿啊,其实皇上也没什么,
他不过是一副人见人爱的剃头挑子。
羸弱的肩膀,偌大的江山;
持续的呻吟,勒出的血
还没等落地,就被蚁拥的妃子
一一掠去。 ”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穿过一重又一重围墙,越过一道又一道门坎,
打开皇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眼光和心跳,
拾级而上的台阶,宛如乞丐的接力赛。
龙袍被扯去一角,哗啦啦飘起来,
象是长城垒不死的缺口,永远的痛。
儿啊,你必须从此处往上爬,
既看得见江湖的狼烟,又摸得着杀手的脖颈。
你说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啊!
我说时代不同了,我们应该聊聊
如何爱上自己的父亲。
年轻的时候咱就不提了,
他用着你爱,也不容许你爱。
你得挡里挡外,你得娶妻生子。
人老了,就像一种被弃物,
当然也得学会放弃。
放弃是一种慢,慢是一种反动的风气。
看看颤巍巍的双手,你不要以为
父亲已死心塌地。那是祈祷,
不由自主的祈祷。掌灯时分,
他还在继续。那关于爱的争执
或许已找到踪迹。”
纪念品
下山的时候,我买了一对菩萨。
一只挂在我的胸前,另一只打算送给妻子。
菩萨一路跟我下山,菩萨是个冷美人。
我有些受不了,我开口说话:
菩萨,你饶了我吧。
我保佑你不得白内障,
我保佑你例假如期而至。
回到家中,菩萨躺在妻子的怀里,
象失散的姐妹,又象小别的夫妻。
她翻来覆去的反光
象是为妻子的情怀激动。
妻子不由自主地喊:过河了!
妻子说:过了河,她就是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