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山东青岛人。热爱植物和鸟类，出版诗集《蓝色的盐》《风不止》。

庚子年立春日

从南方的朋友那里得知

一小部分春意开始拱动土壤

露水在苔藓上做了记号。

所有活着的事物

都在自然界的轮回中，准确找到了

明亮或阴蔽的位置。

唯石头和逝者一直恪守着沉默

大地没有给他们，申辩与复活的机会

如果不写诗

不写诗

没什么不好。

不写诗，有不写诗的事情

要做。

每天都很忙

做饭，吃饭，上班，下班

清理垃圾。

时间如此茂密

浇不进去一滴水

时间如此坚硬

插不进去一根尖锐的针

让一些不痛不痒的诗流一点血

我的邻居

是一棵玉兰树。

在光线充足的时候

我会拥有两棵——

白玉兰的影子投过来

墙上就开了一树黑玉兰。

树上的花朵变成两倍

鸟雀同样。我时常从多出的

花瓣和羽毛中，获取设想的自由。

之前，从没想过

这个严肃的问题。

直到昨天，我安静的

从不说话的邻居，没打任何招呼

留下一个深坑。

挖掘机挖走了它

连同它修长的影子。

写海水

写它的蓝

它的紧张

它的失败和重蹈覆辙

以及平静，如果无风。

写它把一些人送入海水深处

把另一些人轻轻托举到岸边。

用大雨，残雪写

坐在田野里，火车上写

撬开时间的缝隙写。

可费尽笔墨，也只能写出

它袖口故意露出的破绽

写不出线头突然消失的原因

初冬降下大雨

少见，但又自然而然

仿佛理应降下一场大雨，而不是雪。

这不是祈求而来的

是干渴本身。干渴是一个人

或者一头大象

迫切想让血液重新回到心脏

以此弥合内在的裂缝。

要扔掉伞，迎着风

站在空旷处，才能察觉到

它冰凉的蹄子，落下来的重量

兰花赋

街市人头攒动

是我先钟意于你。

将你带到一座旧楼

在这闹市里隐居。

大多数暮晚，坐在阳台上

与你厮磨。我们促膝长谈

使用过别人的肺腑

话及爱恨情仇。

痛快啊，当茶盏落地破碎的瞬间

也会在这江湖中，放声一恸

偶尔在卧室的灯影里

凝视你细长的叶片

这狭窄的思想通道，火车一辆辆

从中穿行。那时你听得见

狐狸的尖叫，群山的低吟。

而年少的我推着自行车

正艰难爬上泥泞的陡坡

回头看时，月亮竟比村子大。

那么，到底是什么

让我们来到了这里？

日复一日，共同吃掉时间的灰。

可你愿意开花给我看

在捉摸不定的香气里

人头攒动，是我先钟意于你。

一口唾沫

林子打通欠债老板的电话

被拒还款后

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从二十一楼上跃下

但他决定朝空旷的大街上

吐一口唾沫

这是他五十多年来吐得

最扬眉吐气的一次

足足有六十米高啊

他看到唾沫奋不顾身地跳下

并没有别的唾沫

站在楼下对它苦苦哀求

大剧院

寒冷是抽象的

只有猫是具体的，将脑袋

拱进了雪堆。

在不足二百米的地方

有座大剧院

悲剧自屋顶缓缓落下

人们涌进去，又出来

怀着莫须有的爱恨

把眼泪送给了手帕

和不相干的人。

我在猫的旁边，坐了下来

没错，只有猫是具体的

它蓬松的尾巴上

座落着拱形的大剧院

同一场悲剧即将开始

鞋 匠

他专注地敲打着

一只奶油色高跟鞋

时间磨损掉的部分

他正竭力帮我修补

空气里有槐花碎裂的甜香

每一锤下去

香气就随钉子深入一分。

期间，有个孩子取走了修好的书包。

他重新坐下，敲下最后一锤时

落日，也被结实地钉进了大地

来不及

反复洗手

希望流水冲掉可疑的幻象。

路过公园

以为在一段树枝上

就能找到花朵走来的路径。

仍是雨，雪不会来了。

如果你还没经历过深渊

请在夜里听听，有人哭喊

黑暗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鸟巢湿透，马路积水

无数汽车从这里疾驰

每个人都想躲避泥水，唯恐溅到身上

但已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