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自古以来都默认,文人不仅要提笔写得出一手好文章,更是要讲求体面、讲究风骨的,小到吃肉种竹,大到家国忠义。
但民国时期,一批文人于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摇身一变成了文化汉奸,他们当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周作人、胡兰成等,全都被供养在汪伪政府宣传部长林柏生的麾下,用笔墨为日本侵略者涂脂抹粉。
作为统领的林柏生,当年也曾是岭南大学三大才子之一,在校时他思想十分激进活跃,常在同学们中进行演讲来讴歌革命,也是因积极参与罢课活动而被学校开除的。
这样一个革命、进步的学生,他怎么成为了一个大文化汉奸,又怎么临死仍在写“革命救国,科学救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被枪毙二十分钟的、不体面的下场?
“艳电”
现在要是数文化汉奸的大名,林柏生的名字可没有他的好友胡兰成响亮,即便胡兰成之所以能当上汉奸,其实是由林柏生介绍给汪精卫的,不过林柏生之所以能在史册上留下不堪的一笔,也绝非浪得虚名。
1938年12月29日,林柏生代汪精卫发表声明,明确其支持对日妥协的政策,公然说日本“尊重中国之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即汪精卫叛国投日的“艳电”。
“艳电”的“艳”字,来源自每月29日在电报记日方法“韵目代日”中被称为“艳”,这封声明不仅将曾经“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自诩为“林则徐再世”的伪国民政府宣传部长林柏生,同样也罪责难逃,成为了永远的民族罪人,这个“艳”字,从此多了层讽刺、谄媚的意味。
除了起草“艳电”,作为汪精卫左膀右臂的林柏生还干过不少卖国求荣的事,岭南大学大才子的才华全用在了祸国殃民的事上:一是大力推动、宣传“清乡”,发动“新国民运动”愚弄无辜百姓;一是为反英、美大造舆论;一是借禁烟而大卖烟土,实在是罄竹难书。
所以人们心中最有名的文化汉奸胡兰成,在从日本引渡回国公审时尚能侥幸逃脱,但林柏生只能是死罪难逃。
在审判法庭上,林柏生极尽诡辩之道,说自己没有帮助敌人进攻国土、勾结敌人,也没有争城夺地、分裂国家、变更政体,更没有把整个国家送给敌人,他始终死不认错,连执行死刑都花了二十分钟,有人甚至称赞其意志坚定,但林柏生的意志真的那么坚定吗?
“志大意不坚”
要说林柏生的性格,其实在禁烟事件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汪伪政府各个部门都捞得盆满钵满,而宣传部却是个清水衙门捞不到什么油水,连接济日暮穷途的好友胡兰成时他也只掏得出15元时,林柏生便把眼光瞄准在了烟土生意上了。
在汪精卫的允准下,林柏生组建了一个类青年团的组织,穿统一青色制服、配枪,在上海竟然有三千多青年参加,让他们进行反毒运动,将烟馆的烟土和烟枪全都缴来付之一炬,林柏生此举本质上是向烟馆敲诈索要“保护费”,并非真的禁烟销烟。
但学生们哪知其诡计阴谋,把烟馆砸得稀烂,于是日本人便出面干涉,林柏生很快停止了这个运动,恢复烟土专卖牌照,后来自己也搞了个牌照来卖烟。
从一个热血青年,到利用新一辈青年的热血来为自己敛财,林柏生的巨大转变恐怕担不上意志坚定的赞美,林柏生此生唯一坚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追随汪精卫,包括他引以为傲的禁烟,也不过是摆摆样。
在被岭南大学开除后,林柏生经人推荐任上了汪精卫秘书,此后一直追随汪精卫左右,逐渐成为汪精卫亲信,认汪精卫老婆陈璧君为干妈;汪精卫对他也青眼有加,送他到苏联留学,在汪伪政府满面春风做高官,汪精卫所有投日卖国的活动里。
林柏生都是最为卖力的一个,汪精卫败退法国,他跟随汪精卫到越南,也有他的身影,汪精卫落魄时他紧紧跟随,汪精卫风光时他摇旗助威,可以说汪精卫从当年热血革命的青年沦为大卖国贼,少不了林柏生的出力,而林柏生的风光与落魄也离不开汪精卫。
林柏生的性格其实和汪精卫很相似——“志大意不坚”,他对汪精卫的耿耿忠心其实说得上是一种自恋行为,林柏生找到了一个与自己极为相像的人,把自己少年时对革命的失意寄托在了少年得志的汪精卫身上,并拼尽全力去辅佐汪精卫,他有强烈的革命情结,但缺乏革命的魄力和决心,所以一直对革命念念不忘,直到临死时仍在写“革命救国,科学救国”。
但林柏生却没有学会以汪精卫为镜子,照一照自己的模样,汪精卫身上的懦弱虚伪、自私矛盾在林柏生身上也展现得淋漓尽致,所以汪精卫投日他起草电报,所以汪精卫媚日他积极寻找御用文人,所以他最后只能在汪精卫死后匆忙地寻找退路,却于事无补只能一步步追随汪精卫迈进坟墓。
二十分钟
白先勇小说集《台北人》中,有一短篇名为《冬夜》,两位老人感怀当年“火烧赵家楼”的激情岁月时,回忆起曾经共挥斥方遒的朋友:
“只是人生的讽刺也未免太大了,”吴柱国欷歔道,“当年陆冲还是个打到‘孔家店’的人物呢。”
“何尝不是?”余教授也无奈何地笑了一下,“就拿这几个人来说:邵子奇、贾宜生、路冲、你、我,还有我们那位给枪毙了的日本大汉奸陈雄——当年我们几个人在北大,一起说过什么话?”
……
“我倒是跟他们提起:贾宜生割开手指,在墙上写下‘还我青岛’的血书,陈雄却穿了丧服,举着‘曹路章遗臭万年’的挽联,在街上游行——”
“运动风波”的火种燃亮了整个时代,也为这群热血青年们的人生,涂抹上最为瑰丽的一抹色彩。只是风华正茂一过,他们就被逐出了伊甸园,鲜血、梦想、激情与他们的世俗生活渐行渐远,火炬燃尽后便只剩下黑色的灰烬唱挽歌。
有的人体面地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自此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有的人却如“穿丧服”明志的陈雄一般,改头换面再来时,穿上的却是侵略者的傀儡服饰,把正气压成了媚骨。梅思平如是,汪精卫如是,林柏生也如是。
林柏生说梅思平验尸时“衣服被任意撕毁”,人都死了,谁还在意衣服?可林柏生在乎,他所在乎的不仅仅是衣服,他在乎的是能不能死的体面,不想自己也落得梅思平那样狼狈的下场。
衣服是用来遮羞的,林柏生想用衣服遮住的,是那些他不愿意扪心自问的问题,他在法庭上自问自答说并未把国家送给敌人,说得理直气壮,但他不敢问自己:他林柏生对得起一个文人的气节和风骨吗?对得起真正的文人的体面吗?——这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体面。
所以他写遗言要写“春去春来有定时,花开花落无尽期,人生代谢亦如此,杀身成仁何所辞”,人之将死也不愿意真实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依然要把自己的死合理化为就义,把自己的罪责“体面”了;上刑场时,他请求不要捆绑,从服刑的照片也可以看出,其神色举止没有一丝慌乱,他不想丢掉用尽手段“曲线爱国”获得的体面。
只是,临死了才想要一个真正的体面,也太迟了。林柏生在走向行刑墙角时,法警朝着他的头脑勺开了一枪,他随即转身躺倒在地,嘴中血沫向外喷涌,不停地嘶吼;五分钟后,见他仍未断气,法警再对准他的前额补一枪,脑浆迸溅,却仍有喘息,持续了一刻钟才毙命。
林柏生自己肯定也没能想到,他所想要的体面人生,最终是以二十分钟的狼狈不堪结束的,到真正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生命代价时,什么体面也顾不上了,只有痛苦的哀嚎。
他的人生曾有过无数个二十分钟,留学的二十分钟,禁烟的二十分钟,起草“艳电”的二十分钟,当日本傀儡的二十分钟,宣讲“东亚新秩序”的二十分钟……
林柏生一生到死都想保持一个体面,所以他想用过去那么多个二十分钟,来换取最体面的这最后的二十分钟,只是恶花结不出好果,以国家、民族、人民的受困受难来换取的体面,不过是一堆虚荣的泡沫。
当国家都要遭受奴役侵略时,妄想着委屈偷生、卖国求荣来保全自我的体面,是何其幼稚愚蠢,林柏生的命运悲剧,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林柏生(1902年-1946年10月8日),字石泉,广东信宜人,抗日战争时期汪精卫政权的重要人物,汪精卫妻子陈璧君的干儿子。民国35年(1946年)10月8日以汉奸罪在南京被处决。——引用自头条百科
文/史海观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