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大抵没有一位人物可以如贾敏一般,虽然未曾出场,但读者关于她的关注一点不亚于个别正钗。
贾敏是林黛玉的母亲,在林黛玉未出场时,贾敏便仙逝了,因贾母担心外孙女无人依傍教育,早早打发了船只来接。而黛玉进府后,贾敏仍常被人挂在嘴边。黛玉进府时,贾母一见面便一把将其搂进怀里,号啕大哭,当着众人直言“我这些儿女中,所疼者独你母”,面对一个幼女,而自己身为荣国府最尊贵的老封君,贾母实在没必要说谎,这时的一举一动皆出自于内心。
然而,即便贾母如此夸张的表达对黛玉的怜惜和疼爱,在王夫人看来似乎是可以无视的。就在黛玉进府当天,见过贾母后,黛玉前往两个舅舅处拜见,到贾赦处时,贾赦没有见这个外甥女,而是让人转告,自己最近身上都不大好,怕见了黛玉彼此伤感,所以先不见了。随后又吩咐:在外祖家和在家里一样的,跟姐妹们一处相处可以解解闷。黛玉应了,辞了邢夫人去荣府见贾政。
贾政不在家,王夫人称斋戒去了。而交代完贾政后,王夫人便开始嘱咐黛玉:
“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可以说,王夫人见到黛玉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其与自己的儿子保持距离,面对一个风尘仆仆的幼女,连一点嘘寒问暖都没有,即便是假意的,这点连贾赦一个男人都不如。而在后文我们就可以见到,王夫人说的“姐妹们都不敢沾惹他”分明是假的,因为宝玉是个极珍视女儿的,甘愿为女儿伏低做小的,姐妹们又怎么不不敢沾惹他?所以王夫人是在警告黛玉,让其离宝玉远一点。
而在此之前,王夫人对黛玉的行为完全可以用算计来解释。
黛玉刚进门,王夫人坐在正房炕上的西边,见到黛玉进来后便往东让,连黛玉这样的小姑娘,都知道那是贾政的位置,不敢上座,王夫人一个讲究礼规的贵族太太,难道就不知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而在黛玉拒绝后,王夫人却“再四”携她上炕,无论如何,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是不该越过贾政次序去的,而王夫人反复携黛玉坐上贾政的位置,就是为了看黛玉出丑。然而王夫人一个近五十的妇人,为何要如此算计一个小女孩?无非是想看看,当年那位金尊玉贵,被贾母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她教出来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罢了。
王夫人对贾敏的那点心思,在黛玉进府,就能窥见一二了。姑嫂勃谿,自古有之,然而有人要问了,作为豪门贵族的贾府也会有此等零碎之事吗?自然会有,只不过因为所处的阶级不同,这些社会上等人的斗争大多会很隐秘,说到底都是为了个体面。而在多年以后,贾母就曾借着王熙凤说的一段话,对王夫人当年怠慢贾敏表示了不满。
在第五十一回,正值寒冬,凤姐便和贾母王夫人商议,让李纨带着众姑娘在园子里吃饭,等天暖和再来贾母处吃,王夫人笑着应了,贾母称很好,就是担心添了一个厨房,事又多了一些,王熙凤解释称并不麻烦,不过多费点事。最后还特特点出:
“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姑娘。”
王熙凤能主动想到照顾众姑娘,确实是有心了,如果没有半点真心实意,是想不到这一点的,而特特点出宝玉和黛玉,就纯粹是为了讨好贾母了,因为众人都知道两个玉儿是贾母的宝贝,是贾母口中的小冤家。果然王熙凤这么一说,贾母就很受感动,当众表扬其王熙凤来,称自己早想到这么做,但是怕被人抱怨自己太偏爱这些孙子孙女,不体贴当家人。随后贾母又问众人来:
“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不服。今日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还有他这样想得到的没有”
这话是当着薛姨妈、邢夫人、尤氏、李婶等人问的,而这些人之中,有谁是跟王熙凤一般有众多小姑子的?除了尤氏便是王夫人,尤氏在宁国府,虽然惜春是亲姑子,但早被贾母抱来荣府抚养,尤氏即便要照顾,也鞭长莫及。然而王夫人早先是有小姑子的,那便是贾敏。所以贾母当着众人问不是在责问这些人,毕竟相对于贾母而言,薛姨妈、李婶这些人与自己姑子关系如何,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贾母是当着众人在责问王夫人呢。
那么王夫人又是怎么回应的呢?文中写道:
薛姨妈、李婶、尤氏等齐笑说:“真个少有。别人不过是礼上面子情儿,实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
整段话中不见王夫人发言,为何呢?因为王夫人心中有鬼,听出了贾母的意思,所以薛姨妈、李婶等人可以笑着回应贾母,而她只能选择不作声,不然如何呢?承认当年怠慢小姑子贾敏?对其不够关心?抑或跟贾母辩解?否认贾母的话?进退皆不是,故只能不作声了。
当然,贾母一个国公府浸淫多年的贵族老太太,没有理由没事找事,信口胡说,徒增婆媳矛盾,想来当年早就对王夫人怠慢贾敏而不满,但一直藏在心底不明言,这次不过是逮住机会,发泄下情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