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大观园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尴尬事。
谁没点隐私,不可告人的事情,出其不意搞突查,谁知道会查出什么东西出来,查的事情越多,管家的凤姐就越丢脸,不仅自己没脸,还得罪人:大观园里贾府自己的姑娘,客居的亲戚一大群,查抄大观园,她们的颜面何存?
虽说声称东西丢了,只查丫头,可是如果丫头是贼,主子必然疏于管教,有失察之过。甚至有可能知道了,包庇不管。迎春的奶娘聚赌,邢夫人就觉得丢了面子,骂迎春,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做错事了,就要拿出小姐款儿教训。
所以怀疑谁的丫头是贼查抄,就是打主子脸,也是在怀疑主子的清白,探春才会气冲冲说,我的丫头是贼,我就是头儿,凡是她们的东西我全收着,只许查我,不许查丫头。宝钗没查抄,无法自证清白,为避嫌,搬出园子,李纨让宝钗过几日再进来,免得她担不是,宝钗就很刻薄地说了句: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
问题是越乱越麻烦,邢夫人越喜闻乐见,前脚刚把绣春囊交给王夫人,后脚就把心腹王善保家的差过来,询问结果,再加上王善保家的唆使,逼得王夫人只得快刀斩乱麻,查抄大观园,立马要个结果出来。
周瑞家的送宫花,先送后送的顺序饱受非议,凤姐查抄大观园的顺序也很有意思,先去怡红院。查完后,一径出来,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
怡红院隔潇湘馆很近,抄完怡红院抄黛玉处很正常,蘅芜院离得是很远的,刘姥姥逛大观园要坐船过去,如果从岸上走,估计更远。离着宝钗那么远,可是凤姐就这么一边说着不查亲戚不查宝钗,一边查抄着同样是客居的黛玉。
这个细节其实表现的是,查抄的重点就是针对宝黛的。袭人只是动动嘴,半真半假进个言,王夫人为什么又是我的儿,又是许她做姨娘?又是流泪向凤姐说袭人的好处?因为袭人说宝玉与宝钗黛玉是两姨、姑表亲(当然是说黛玉,宝钗只是陪衬),青年男女住在一个园子不妥,又爱跟丫头混,出点事情,宝玉的名声就毁了。这种肮脏的怀疑王夫人不敢说不能说,被袭人道破,所以王夫人才会这么看中袭人。
出了绣春囊这种丑闻,正暗合了袭人的话,王夫人发作了晴雯,又抱怨,只怕还有这样妖精一样的人物,要好好查一查,宝黛感情好,人所共知,凤姐是个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的人,她既要向王夫人交差,又得保全贾母黛玉的面子,所以必须查黛玉,也必须在王善保家的满怀恶意,拿出宝玉旧物时,一口担保,这不值什么。
黛玉进贾府只带了雪雁与奶娘,潇湘馆里丫头婆子一二十人,都是贾府奴才,连贴身的大丫头都是紫鹃,奶娘年纪大似乎都退养了不见踪迹,贾府丢了东西,查自己府里的奴才,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黛玉是个孤女,被贾府收养,除了贾府无处可去,清白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设想如果不抄,黛玉不能自证清白,还怎么理直气壮在园子里住下去?同时也向王夫人证明了,宝黛的感情是纯洁,查了潇湘馆,其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凤姐不查蘅芜院,理由也很充分:不能抄亲戚家的。薛家借居贾府,自支自用,宝钗也很自觉,蘅芜院雪洞一般,王夫人等送东西装饰她都不要,连折园里花插瓶都不要,她院里使唤的人应当也是自家的,贾府失了东西,查自家奴才可以,搜别人家奴才自然不合适。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薛家一住多年,客不客主不主的,宝钗接受王夫人安排管家,莺儿自认宝钗从没有享受大观园里分例,所以可以折点柳枝花朵儿,她们心理上都把自己认做了贾府的一份子,跟黛玉一样,如果宝钗还想呆在大观园,她也应当接受查抄,自证清白。同样是客,邢岫烟住在迎春处,一样被查抄了。
凤姐既然想大事化小,就不会横生枝节,让宝钗不快。不查蘅芜院其实是因为两个人:一是史湘云,史湘云此时正住在蘅芜院。史湘云才是正正经经贾府的亲戚,史家连升大员外派出京,贾母舍不得硬留下来的。她虽然也是孤女,却是史侯家的嫡女,从明明天气热,湘云出门做客,她的叔叔婶婶却让她穿一大堆,怕人误会克薄孤女来看,史家非常爱面子。留人家坐客,没住几天就因为失窃查抄,没有这个道理。何况湘云又是直脾气,说黛玉象戏子,宝玉使眼色让她不要说,她都会生气要收拾东西回家,邢岫烟受婆子气,她都要教训婆子,查抄她的丫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四大家族中,史家似乎与其他几家不一样,王家薛家贾府代代有姻亲,关系密切,而史家只有史太君嫁入贾府,老太太还活着,也很少看他们有走动联系,似乎关系比较冷淡,所以凤姐自然不会查抄史家姑娘的丫头,得罪史家。
另一个就是香菱。香菱是开了脸正正经经薛蟠的妾,已婚妇女。王夫人怀疑绣春囊是凤姐的,凤姐也说她并不敢说没有,只是不会随身携带。薛蟠比贾琏更没品,香菱一个小妾,如果随身有一些夫妻用品也不是不可能,查抄出来会很尴尬,大家都面上无光。
查黛玉不查宝钗,是这场尴尬的查抄中凤姐最明智的选择,读者诸君的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