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历史人文纪录片,总是包裹着震撼的视听、宏大的叙事,很少对历史细节与个体人物做出关照。
然而,2015年《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出现,却对这种全观性的纪录视角,做出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这部纪录片不但为观众科普了“文物修复师”这个不为人知的神秘职业,还为观众呈现出了一群鲜活的匠人群像:儒雅的钟表修复师王津、吉他“男神”杨泽华、骑“御前自行车”上下班的纪东歌……
这种真实贴地的生活化讲述,成功让该片放慢节奏,将人物与故宫之间的情感联结描摹的真实可感,拍出了所谓的“人味儿”。
正因如此,所以《我在故宫修文物》又被网友调侃为“故宫招聘广告”。
如今,暌违四年之后,央视团队又携手故宫博物院,推出了这部纪录片的姊妹篇——《我在故宫六百年》。
目前,该片在豆瓣和B站都拿下了不错的口碑:豆瓣9.0,B站9.8。
《我在故宫六百年》在风格上与前作一脉相承。
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一样的佛系。有穿行的游客,有静默的城池,有慵懒的御猫,也有漫长的定格。
和《我在故宫修文物》一样,这部纪录片也通过文物修复工作,追溯了故宫历史的传承与文化。
只不过,与前者相比,《我在故宫六百年》在立意上做出了明显的调整——
片名中的“我”,从“修文物”,变成了“修建筑”。
因为建筑本身,就是故宫最重要的馆藏文物。
以往,我们游览故宫,总会产生这样的观感错觉,觉得故宫数百年来,一直屹立不倒,一直宏伟壮观。
殊不知,它和人类一样,也会饱经风霜、疾病缠身,需要去修修补补、添砖加瓦。
作为我国乃至世界赫赫有名的文化符号,故宫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能工巧匠的高超技艺,更是他们“择一事,终一生”的工匠态度与赤诚热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在故宫六百年》不但是一部关于宫殿及建筑修复的纪录片,还是一则跨越沧海桑田的时空寓言。
刚刚过去的2020年,对故宫来说,是尤为特别的一年:故宫建成于明永乐一十八年(即1420年),到去年为止,刚好600年。
为了迎接故宫的600岁,故宫博物院特地策划了一场为期三个月的“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大展。
其中,丹,指的是宫墙的红色;宸,指的是深邃的宫殿。
而“丹宸永固”,则蕴含了故宫岿然不动,王朝永远延续的深层奥义。
《我在故宫六百年》以“丹宸永固”大展、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古建岁修保养为线索,从古建部、修缮技艺部、工程处、文保科技部、考古部等视角切入,将故宫古建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开启了故宫的发现之旅。
与《我在故宫修文物》相比,《我在故宫六百年》在创作难度上,显然要更艰涩一些。
这种艰涩,主要源于两大方面。
一方面,是创作上破旧立新。如果这部作品,依旧延续前作的叙事手法,去凸显工匠精神,那它带给观众的新鲜感,就势必会大打折扣。
另一方面,是类型上的突破困难。最近几年,故宫早已成为全民网红,围绕故宫所展开的纪录片、综艺早已数不胜数。观众看得多了,口味自然就刁了,要想挖掘出故宫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就会变得更有难度。
而《我在故宫六百年》则成功克服了这些艰涩的创作难度,在选题与叙事上保持了新意与深度。
既然《我在故宫六百年》意在挖掘故宫的修建历史,那牢固、敦实的故宫地基,必将成为它不容错过的重要环节。
毕竟,地基不但是故宫的主心骨,而且也是它600年来屹立不倒的重要基础。
为了解开地基之谜,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人员,专门到访朱元璋故乡,找到了安徽凤阳的明中都城。
当年,朱元璋登基后,决定在凤阳建造第一座都城。
为了建好这座都城,他命人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土作”建筑工艺——八大作。
宫殿的台基由碎石与夯土交替筑成,仅挖掘出来的部分,就有18层之多。
不难想象,如果建造成功,那这座都城,该是多么的奢华气派!
只可惜,这座被朱元璋视为“梦想之城”的都城,最终惨遭废弃,未能完工。其废弃原因,直到今时今日日,依然未有定论。
直到永乐十八年(1420年),朱元璋心心念念的“梦想之城”才由儿子朱棣,在北京实现。
尽管故宫建造严谨,但工程之下,倒也不乏一些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欺君行径。
比如,养心殿的修缮工程,便正是其中之一。
养心殿修建于明嘉靖年间,原本只是一座用来给皇帝临时休憩的宫殿。
然而,到了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作为“资深宅男”,却将它当作是自己修仙练道的重要居所。
转而,到了清雍正时,雍正便物尽其用,彻底将其定为清代皇帝的日常居所。
此后,到了嘉庆年间,工匠们对养心殿进行了一次翻修。翻修过程中,工匠偷工减料,犯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错误——
按照当时的工程标准,屋顶的椽子都应该固定在扶脊木上,以确保牢固。可养心殿的椽子,却是直接钉在了正脊檩上,并不见扶脊木的踪影。
直到养心殿此次翻修,工匠们才在揭开瓦片后,发现了这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而负责修缮的工程师,则一语道破个中秘辛:都是国力衰微搞的鬼!毕竟是皇宫里的东西,(要是有钱的话)人家没必要给你做成这样。
此次翻新,8名工人重新制作了结构复杂的扶脊木,用实际行动,完成了一次穿越时空的历史“纠错”,很是意味深长。
除修缮主体房梁之外,大部分的修缮活动,还需从细节着手。
毕竟,600年过去,故宫里的每一根木梁、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幅彩画,都在见证历史的同时,遭到了风霜雨雪的摧残、侵蚀。
比如,在养心殿正殿的后檐上,就嵌着一种备受侵蚀的贝壳明瓦。
这种明瓦,是由名叫“海月”的贝壳制成的,厚度只有0.1公分,如冰糖般晶莹剔透,反光时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修缮前,工作人员曾遍寻各地,希望找到可以找到修缮明瓦的贝壳原料。
结果,他们空手而归,至今都没能找到类似大小的贝壳。
所以,无论从功能性,还是从文物性的角度来说,“海月”在整个故宫都是独一份的存在!
和瓦片一起历经损耗的,还有随处可见的建筑彩画。
为了修复彩画,故宫古建部专门设立了绘制彩画小样的部门。
绘制彩画小样,是一项精细繁琐的复杂工作,需要辗转拓印、临摹、上色、贴金多道工序,既耗时,又费力。
这些金碧辉煌的彩画,不但让故宫气势恢宏,还为它增添了一层流光溢彩、富丽堂皇的滤镜。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还有很多细节,打破了人们的固有印象。
对于故宫,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故宫的屋顶从来不长草。
此前,我一直半真半假地相信着这个传说,因为仔细想来,自己之前参观时,确实没见过它房檐长草。
可《我在故宫六百年》,却从实际出发,破除了这种传说。
清代,每到春秋两季,内务府就会派出专人,给宫殿房顶剔除杂草,以防杂草在瓦缝落地生根,摧毁宫殿的防水系统。
到今天为止,这项工作依然还在继续。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这项除草工作都在游客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进行。
有意思的是,在不同宫殿的房顶上,长出的杂草种类也不尽相同。
比如,在乾隆晚年居住的皇极殿上,就常年生长着大名鼎鼎的中药药物地黄。
相传,每到午夜时分,故宫就会涌现出各种的阴森可怖的灵异事件。
可是,对这些灵异事件,《我在故宫六百年》却进行了强有力的官方辟谣:灵异事件从没遇到过。
对一些工作人员来说,每天闭馆之后,他们的修缮工作,其实才刚刚开始。
入夜之后,送材料的车开进来,运垃圾的车开出去,整个故宫都沦为了一个大型建筑工地。人们常常加班加点地做工程、赶进度,不但灯火通明,而且噪声不断,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可怕。
之前,看《我在故宫修文物》,很多观众都对故宫里的御猫印象深刻,觉得在故宫上班,是一件很清闲的事,没事就可以撸撸猫、喂喂鱼。
可这一次,在《我在故宫六百年》里,文物修复师却彻底打破了大家眼中的“清闲”滤镜——要想掌握一项工艺,至少需要以年为单位计算。
比如,光学一个清洁材料的工艺,就可能要学一年。
三个月的展会时间,对游客来说非常短暂,可对文物修复师来说,却非常漫长。因为在这些文物背后,他们往往需要付诸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与努力。
眼下,展会虽然已落下帷幕,但围绕故宫所展开的故事,却永远不会落幕。
故宫之所以能够在时光中屹立不倒,主要就得益于故宫人从不间断的保养与修缮,代代相传的传承与坚守。他们在修缮过程中,用自己的努力,达成了过去、现在、未来三维一体的空间共振。
是“择一事,终一生”的工匠精神,缔造了故宫不朽的佳话与不灭的传奇。
一如片中所说:
“丹宸之所以永固,皆因一代代故宫人薪火相传。”
“人逝去了,宫殿还在,宫殿老了,总有新人来。朽木与新材,古人与今人,紫禁城不变的模样背后,是物与人的永恒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