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和李碧华都是赫赫有名的香港才女,后者写的是云里去雾里来的前世今生,多的是魑魅魍魉痴情误。而亦舒写的又是女性另一番的天地,干脆利落并痛快人心,没有什么前世因果,只有看透现实的清醒和洒脱。
读李碧华的《潘金莲》《胭脂扣》,分明刻画了女性从外由内的精神世界。作者笔下的女性大多是痴情女子,就连“古今第一淫妇潘金莲”都被改写成追求美好爱情的烈女。《胭脂扣》更是将身为女性在时代中的无奈悲戚刻画出来。
李碧华的小说是让读者沉浸在一个迷雾漫步的轮回世界中,总是令人声临其境毛骨悚然,读后怆然涕下。
可亦舒的小说却完全不同,亦舒写《我的前半生》《喜宝》等小说,写的都像是纪实故事,讲述女性在高节奏的现实生活下,如何打破旧有的传统观念和牢笼,拼出自己的未来。
有些读者说“亦舒的小说千篇一律”,这一点也恰恰是她的写作风格。
这些故事里的女主角从来都清醒潇洒节制,不会离开爱情寻死觅活,不会陷入传统的价值观里踌躇不前。她们会寻找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本质,就是依靠自己。
在《胭脂》这本书中,亦舒刻画了三位女性,外婆,母亲,女儿,上演了一出“三代同堂”的生活悲喜剧。小说的主要看点集中在不同的价值观和选择上。
外婆不敢主动追求爱情,母亲传统不敢轻易尝试新的人生,女儿却在看透外婆和母亲被时代的束缚下,离经叛道的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到底谁的选择是正确的,谁又能实现女性存在的价值,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
小说开场时,主角杨之俊正处于一个女人的黄金岁月,上有一个51岁完美保养极美的母亲,下有17岁正值青春叛逆时期的艳丽女儿。母亲和女儿都很美,唯独杨之俊继承了父亲的外貌,没有得到美的遗传。三位女性表面上看似乎是一个普通家庭,可这个家的奇异之处是没有男性的存在。
外婆和母亲都与当初的丈夫离了婚,自然女儿也都没有父亲。男性角色在这样的三口之家里,成为难以遮掩的缺口,这样的缺口继而转化为外婆,母亲女儿的心理问题,三个人在问题之下的选择,决定了她们未来的人生。
母亲外表最时髦,内心仍然是古老过时的,像一间装修得非常合时的老房子,她此刻住的房子。房子还是外公的钱买的,她自父亲那里,除了一颗破碎的心,什么也没得到。
杨之俊的母亲叫葛芬,葛芬在十几岁的时候与叶知秋是同学,两人自由恋爱却遭到父母的极大反对。
当时葛芬的家庭是富商,可叶知秋只是一穷二白的穷学生,葛家父母最终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葛芬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少爷,而叶知秋伤心之下来到香港,与香港的一位富商女儿结了婚。
十几年后,当葛芬与叶知秋再次相遇时,情况变得截然不同。
葛芬婚后与丈夫感情长久不睦,再加上叶家的没落,当年的有钱贵公子在香港变成了落魄的穷人,人穷起来气也短,从千金一掷为红颜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美丽如葛芬的婚姻也没能免俗地走向消亡。
而一开始是穷学生的叶知秋,则在妻子家庭的扶持与自身努力下,拼搏成香港有名的富商。叶知秋的妻子贤惠温婉,这些年来一直在叶知秋的身边不离不弃,叶知秋是一个知恩图报的男人,他也加倍对自己的妻子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葛芬和叶知秋没有了一点点可能,两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回到莽撞说着情话聊私奔的少年时。
这段感情终究没能再继续下去,葛芬与叶知秋熬过了十几年的光阴,熬过了生与死,却硬生生的从情侣熬成了老友,这是有些苦涩的因果。
在杨之俊的视角里,看似行为洒脱的母亲其实是孤独的一个人,她经常看到母亲自己一人坐在沙发的暗角里,捧着一杯红酒,红酒在微光下摇曳的瞬间灿烂,像极了葛芬的一生。
杨之俊在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长大,她延续了母亲的老路,很早就谈恋爱生了孩子,为此失学踏入婚姻,婚后不久又被丈夫抛弃,杨之俊和母亲有着不同的年龄,却有着极其相似的命运。
在某些方面来看,杨之俊甚至比母亲还要守旧,她渴望异性的爱,却因为害怕外界议论害怕自己受到伤害,始终不敢主动跨出一步。当叶知秋的儿子叶世球追求她时,她也是本能的推搪躲避,将他拒绝于千里之外。
杨之俊的自卑感来源于童年,她过多的关注外在世界,反而忽视了自己本身的美好,她的自卑就像屏障一样遮住内心,她只能通过外在的努力读书上夜校。
当别人说这样读书没有用的时候,杨之俊想到的还是坚持,坚持用读书为自己将来的人生增量。在她这里读书不仅是一种学习行为,也是自愈的能力,杨之俊在读书中得到了情感上的治愈。
当叶世球追求杨之俊未果后,发现了杨之俊的女儿陶陶,叶世球对年轻漂亮的陶陶一见倾心,陶陶也看中了叶世球身上的资源和魅力,两人没有在意世俗的眼光,坦坦荡荡走到了一起。
陶陶是这本书里很出彩的人物,她有很多当代年轻女性身上的特点,大胆前卫勇于尝试,有极强烈的个人意志。
她不像外婆那样因循守旧,守着过去的影子和伤痛,也不像母亲这样为了掩饰自卑死读书,陶陶最大的优点在于清醒和洒脱。
陶陶之所以和叶世球在一起,并不一定真是为了他神魂颠倒,而是看到了叶世球身上的商业价值,在遇到叶世球时,陶陶是选秀比赛的一个普通参赛选手,而与叶世球的出双入对迅速增加了她的曝光量。
在杨之俊这里,她反对女儿与不同男人的交往,对女儿交往的所有人都会加以阻碍,与其说是一种爱不如说是是一种“自我失落与自我抚慰”。
杨之俊厌恶女儿的感情泛滥,不希望她见一个爱一个,希望陶陶能跟随自己的脚步,去上学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过平淡舒适的家庭生活。
小说里陶陶问母亲:“妈妈,你要我做淑女,念文凭,借此嫁一户好人家,那么你就安心了,觉得你已经尽了母亲的责任是吗?”
“你怕我冒险,你怕有不良的结果,你怕社会怪你,你怕我怪你,是不是?”
杨之俊之所以不想陶陶走那些未知的路,恰恰是因为她自己走怕了,过去的失败阴影就梗在心头难以释怀。她将自我的失落投射到了女儿的身上,不愿让女儿走到最后一无所有。
母亲不能理解的是,现在的时代和以前非比寻常,女性自我的价值就是需要多次尝试才能得到精准的答案,如果自己都对自己模糊其词,那陶陶怎么可能拥有幸福的一生?
好在,拥有自我意识的陶陶没有那么快就挫败臣服,她知道外婆和母亲的活法是不适宜的,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中对自己毫无用处。
想要真正的幸福,是谁也不能怨,谁也无需恨,做选择的主人,替自己做决定,勇敢的走向探索未知的路。
小说的最后,杨之俊的枷锁揭开了,她同意了杨之俊和陶陶的交往,自己也意外收到了心仪的工作,从不满女儿的决定到理解女儿的决定,过程并不痛苦,其实只要跨越了一定的思维定式,每个人都能做出决定性的改变。
我特别喜爱的是小说的结尾,写杨之俊去百货商店买胭脂的情节。
走出店铺,我忽然发觉,女人,无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什么环境,什么命运,什么遭遇,生在一千年前,或是一千年后,都少不了这盒胭脂。胭脂是女人的灵魂。
这三位女性一生的轨迹,离不开琐碎烦忧的日常,无论处于哪个时代,女性都有自己的悲伤。可即使这样,女主人公也不忘在繁琐中买下三盒粉妆玉琢的胭脂,一份给母亲,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女儿。
三盒胭脂三种人生,胭脂的红就像女儿红,无论有没有人欣赏,走一段路就要有走一段的态度,女性最浪漫的生存之旅,就是取悦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