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27日,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生杀死了他的同学,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情人:45岁的中年女班主任。
事发当天,孟超带着一把30厘米长的刀抵达何小厉家中,用“口渴想要喝一杯水”为借口,在何小厉放松警惕转身为其拿水时,突其不意拿刀捅向了何小厉。
这期间何小厉本能用手挡住头部,被孟超误以为身材高大的何小厉要抢刀,被激怒后的孟超彻底丧失理智,将何小厉“活活”捅死。当孟超看着鲜血淋漓,已无生命气息的何小厉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杀了一条人命。
这就是曾经沸沸扬扬的“贵州师生三角恋”引发的血案,事发后引起前所未有的关注。
有人将部分罪责归类为“高中生面对高考的精神极度紧张”,而更多的人则唾弃引发情杀的女班主任,唾骂她“枉为师表,不知廉耻,道德败坏,引学生误入歧途的祸害。”
这场谋杀案最终以18岁孟超的死刑结束,女班主任在事发后被学校革职,据相关人士说该女士后来碍于流言辱骂,已经“逃亡”于美国。
事发两年后,作家严歌苓在与导演姜文的聊天中得到创作灵感,首次将目光投向中学校园,以真实案件为原型故事,讲述了中年女教师与学生隐秘而炙热的“不伦之恋”。
为还原校园故事的真实度,严歌苓不仅研读了案件所有信息和细节,还专门辗转五六所高校了解情况,用了六年时间才完成长篇小说《老师好美》。
这本小说特别之处是,它不是浮于表面的写师生恋关系本身,而是探究这段“不伦关系”之下的“伦理,教育,人性恶”的质问与反思。除此之外,严歌苓通过细腻饱满的笔触深入女性世界,刻画事件女主角的心理状态,给这位“不伦恋”当事人抹去了一些污蔑和阴影。
师生“禁忌恋”下的隐情:女性的失落
在《老师好美》中,有一个问题是很多人关注的:这位中年女老师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会吸引十八岁少年的关注与爱?
和真实事件不一样的是,严歌苓将女教师的年龄设置成36岁。一个离异带着孩子单身母亲的设定,本身就容易陷入情感的脆弱里而不自知,遭到社会与自我个性的双重打击,以至于将情感寄托在青春的少年身上“引火烧身。”
小说中的丁老师虽然年近中年,眼角上也有因年龄而生的鱼尾纹,可她的性格却并不沉闷,与年轻的学生非常合得来,多次被评为年度优秀教师。正因为丁老师性格好教学方式独特,很多学生都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告诉她,以此得到情绪上的宣泄。
然而学生们不知道的是,丁老师虽然为他们解惑不断,自己的生活却陷入一段又一段的“性失落”里得不到解脱。
丁老师的婚姻是支离破碎的。
前夫在女儿叮咚两岁时抛妻弃子去异国,两年后毫无预兆地回家,被她发现出轨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两人离婚后丁老师被前夫多次骚扰。前夫试图用金钱收买她和女儿,在被发现后恼羞成怒,在老师身上辱骂殴打,彻底浇灭了丁老师在这段婚姻里最后一丝怜悯。
因此,当处于“情感性失落”心理状态的同时,却遇到对她抱有好感,对她存在的价值予以肯定的异性学生时,丁老师的情感失落便被弥补。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么整个事件就是很圆满的”双向治愈”。可惜,这段感情在丁老师和两位男学生的身上越演越烈,直到烧的他们体无完肤,以两个人的生命代价戛然而止。
丁老师在两个学生的身上,找到的是自我价值的印证,除了这一层之外,她是有女性的虚荣心的,这份虚荣心就是将这段“不伦恋”添了一层火,让丁老师从一开始“帮助学生“的初衷演变为身份上的错位。
身份错位是丁老师身上最大的问题,她如此厌恶自己的前夫,厌恶成人世界的龌龊,可她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龌龊“的人。她的龌龊在于没有把握身份的度,从一个好老师到一个好女人,这中间隔着的,是角色分配的度,延伸之处就是道德和伦理上的度。
在金庸的虚拟武侠小说中,小龙女和杨过尚且要为了伦理和众人口舌绝迹江湖,更何况这个没有“江湖味”的真实世界,更何况丁老师面对的是,是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学生。她一步步的犯了当老师的戒,当母亲的戒,以及一个当女人的戒律。
从担忧学生睡不着,担忧学生的考试综合症,再到回复学生“我爱你,抱抱你,好想你”,小说里只用了不到数月的时间。即使陷入感情的她是被动的,是被学生看起来的“爱”所胁迫的,可谋杀案来临的时候,她所站的身份是老师。
老师是引导者,是规劝者,是榜样者,怎能到“脚踏学生两条船,玩弄学生感情,以至学生因爱生恨,继而谋杀”的地步?
因此,丁老师注定要为世人不耻,注定在这场“师生恋”和谋杀案中承担主要责任。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严歌苓在小说中呈现了女老师多重心理状态,解释了她一开始的良善和心美,到最后她也难逃一死的理由。
恰恰是因为“老师好美”而产生的悲剧,自然会因为“悲剧”顺应收尾。
师生“禁忌恋”下学生的“性压抑”
造成谋杀案悲剧底色的,除了老师是重要人物外,两位刚满18岁的男学生也难逃其责。十八岁本来寓意着成熟未来和更美好,可在这两位少年身上,却昭示了毫无希冀的结局。
一个选择在自己刚满18岁的时候谋杀同学,一个已然陷入与老师的虐恋中无法自拔,这是两个无药可救,在家庭教育和人格缺失,以及应试教育的双重压抑中走向“解脱”的少年。
其中一位是死者邵天一,家住在高档社区旁边的“贫民窟”,父亲是下岗工人没有工作,母亲给别人做保姆,整个家庭以母亲微薄的工资和社会低保撑着。
物质过度贫困的家庭,精神同样贫瘠。
在这样贫寒的家庭里,邵天一自然得不到任何知识氛围的培养,有的只是底层人士的心酸和周遭邻居的粗鲁与低俗,他也同样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与尊重,父母对他的爱只是凝结到了一日三餐里,融汇到一句句“假如你考不上大学,就和我们一样”的语言威胁里。
生存在贫寒环境中的邵天一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只能埋头学习狠狠吃饭回报父母,可这样也不够。哪怕只有一次成绩没考好,邵天一的母亲就会像“泼妇骂街”般动怒,这种动怒背后藏起来的深深恐惧,成为邵天一永远睡不着的梦魇。
于是,在遇到丁老师之前,邵天一就得了一种病,晚上即使吃了安眠药也睡不着。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不想给母亲说,他害怕看到自己的母亲变成怒吼的“母兽”。
当丁老师无意间得知邵天一有失眠的疾病时,她作为老师本能的好触及到了邵天一向往的温暖,丁老师不辞辛苦带他去针灸治疗失眠时,邵天一的内心是窃喜的,因为丁老师符合他对理想家庭的一切向往。
小说里不止一次写道“她是他绝望的选择,唯一的选择。”并不是他没有同龄的女孩喜欢,只是同龄的女孩不能够给他带来足够的温暖和安全感,丁老师拥有成熟知性高雅的美,与他的原生家庭形成鲜明对比。
与其说邵天一渴望得到丁老师的爱情,不如说他比孩子的需求还要猛烈,不仅像孩子一样嗷嗷待哺,渴望得到来自成熟女性的抚慰,还渴望成熟女性为自己带来的虚荣和价值存在感。
邵天一失眠问题的背后,有来自父母学校和应试教育下的三重压力。因此,他将唯一的幸福寄托在丁老师的身上,希望自己炙热的爱情能换来老师同等的回馈。当他第一次欺骗丁老师,让老师以为针灸对睡眠有用的那一刻起,邵天一就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邵天一将自己的未来与现在寄托在别人身上时,就意味着本我的堕落与毁灭,当情敌刘畅将长刀捅进他体内的一刻,邵天一才走出这段“不伦恋”的怪圈,成为唯一一个释放了自我的人。
与邵天一不同的是,犯罪人刘畅家境非常富裕。
母亲自己创业,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董事长,父亲的收入也不菲。可身为“富二代”的刘畅却并没能享受到富裕家庭的待遇。父母会在满足“父爱母爱”时扔给他一大笔钱,却会在刘畅真的需要时一毛不拔。
刘畅自己报名了三十万的旅美交流会,父母却认为是学校在“讹钱”,硬是当着刘畅的面打给丁老师,要求老师帮忙退掉交流会的定金。
对这个家庭来说,满足自己的权益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即使损害了孩子的骄傲与自尊也没有关系,他的父母以爱为名义在外奔波劳碌,从来没有顾虑过孩子的精神成长。
因此,刘畅的心理问题其实与与邵天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以为丁老师是自己唯一的爱,却不知道这是为了寻找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的关怀与慰藉,是为了应对高考压力而产生的心里偏差。
正是在这段极不稳定的师生恋关系,以及高考的重压下,刘畅最后拿起的屠刀,不仅杀死了邵天一,也杀死了自己。
撕开“恶行”的伪装
造成这场悲剧的本质是畸形的爱,而这三份畸形的爱又离不开社会,家庭,个人的三方交融,他们无法找到释放的缺口,只能以最极端的行为去感受与接受,而在这场悲剧下其实还有一个因素始终没有人提及——人性的利己主义和恶。
就师生畸形恋本身来说,丁老师刚开始对邵天一刘畅的关爱无疑是出于班主任的尽责和关爱。她对邵天一的诗加以辅导,积极申请他的贫困补助,牺牲个人休息时间带他去诊所治疗失眠,她也包容刘畅作为富二代的任性,用聊天的方法缓解他的焦虑……
这些行为一一看来,都是一个“十全十美”老师的俱佳品德,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交往的深入,丁佳心对他们的师生情逐渐演变成个人的私欲。
她不光关心两位学生的病,还开始关怀他们的精神状况,用自己的“不忍”换来对邵天一刘畅的一次次放纵,直至这些学生参与到了她的私生活里,成为她摆脱前夫追堵,发泄欲望的异性恋人。
丁佳心看似对学生的好,就是自我道德无底线的放纵,正是因为她个人内心极度自私的欲望,最终导致畸形恋和谋杀案的发生。
除了对丁佳心恶行的伪装之外,人性卑劣也藏在小说的各个角落里,是这场悲剧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笑贫不笑娼”的中华恶性习俗让天一深夜回校园时,遭到保安身体与精神的双重侮辱;刘畅油腻的中年父亲对丁老师“不小心摸了一把腰”的猥亵;以及刘畅辩护律师意图向邵家用“金钱买人命”的冷漠。
最令人唏嘘的是严歌苓在小说内开辟的“网络消息”视角,在案件之外网络上的舆论成为一个个冰冷冷的字眼,这场真实谋杀案的背后,在无数网民看来,只是一个足以在“饭后消遣”的有趣谈资。
如果说网民的这种恶还不足以让我们看清人性卑劣,那么刘畅在牢狱中的反扑和捏造,足以让我们看清恶的伪装。
刘畅在杀害邵天一后进了监狱,却在法院的最终审判时,将自己谋杀的动机反扣在老师丁佳心的身上,对比之前信誓旦旦对老师的爱与深情,在生死一线之际成了俱佳的讽刺。
丁佳心的结局也令人心惊,相比现实中的逃亡,她没有抵挡过来自人性的恶,最终死在了邵家亲友出于“正当理由”的复仇拳脚下,在尚有一线气息的时刻,却放弃了求救电话,最终躺在冰凉的土地上走完了最后一程。
整本小说看完,还是对这段师生恋心有余悸,三位当事人就像行走在巨大的火坑岩壁,邵天一先行一步跳下去了,丁佳心被人性之恶反噬,唯有刘畅作者并没有给出清晰的结局。
作者在小说最后一段写刘畅得知丁佳心死亡后的心理自白:
现在她和天一在一起,天一比他走运,以死加封了永远所属权,活的世界,必然在变的过程中,事物会变丑,变质,爱会变成恨,恨会变成仇,仇让人挥拳执凶器,正如心儿被暴打,正如他杜撰供词,正如千万名匿名网友向任何陌生人或熟人泼脏抹污。
这段话也是《老师很美》最后的延伸,严歌苓并没有夸大师生恋背后的人情冷暖,而是以这份炽热壮烈的畸形爱为引,映衬了人性中冷漠虚伪的恶。
也许这也是小说名字的寓意,老师有“多美”的另一面,就是老师有多恶,就是人性有多恶。
就像她曾经在深陷舆论洪流中对女儿叮咚说的那番话:
“人心有一个阀门,平时是藏着的,你都不会感觉它在那儿,但它很容易给碰着的,一旦碰到了那阀门,怨毒与仇恨就会发射出来,遮天蔽日,所有人都没了原样,都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