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阔,曾用笔名飞的寂冷,原名王维,1980生。祖籍内蒙古察右后旗。2013年底开始诗歌创作,有作品在《草原》《诗歌月刊》《安徽文学》《星火》《延河》《太湖》《草堂》《散文诗世界》《六盘山》《鹿鸣》等文学期刊发表,并多次入选各类年集选本,居包头。
村庄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去。黄泥土的路上
炊烟已扶不起一个哭泣的孩童
扶不起一只沾满泥巴的小手和满头银发的老人
就连山也变得越来越沉,沉到
——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沉到
只有你在静夜时
才能从黝黑的夜里,听见小孩的踢腿声和老人悠长的叹息
–
更多的寂静来自于黄昏时分
你会发现,在每个村庄的村口
总有那么一两个老人领着小孩,望着远方
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听一只生病的乌鸦咳出悲声
–
–
早安,爱情
你一定是储存了更多的水源,藏进二月白色的漩涡
仿佛还藏着一片桃林,一汪湖水
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鹿。
–
一定还有条八百里长的旱路,沿途埋下飞鸟的心跳
等我像匹骏马,反复举步
缰绳在你手中划出弧线
一声吆喝,便有一束花
在蹄下盛开。
–
这时,水和青山
把春天和盘托出,陈年的雪已被埋藏
唯有光环下的影子
把你折射,一点点
一点点地
挤进我的胸口。
–
–
要走多远,才到草原
我的体内一直住着两条河流
一条通往白云幽居的地方
那里埋葬着我的青春和年少时被逐放的牛羊
一条通往母亲的叮咛之口
–
叹息声里紧裹着的渴望,青草丛里
无法遏制的悲伤,还有母亲双鬓
横生的白发,以及我
日夜兼程浇灌的皱纹,我只想
赶到她的前面,把一碗
带着马蹄声的奶茶给她,我只想
赶在马兰花在下一场盛大的开放之前
把寄生在体内的河流做成拐杖
–
我只想,在即将到来的黄昏
让一声鸟鸣,坐实自己的模样
然后,在一个深秋
亲手交到母亲的手上
–
–
风过草原
从目光注视的地方,从敖包外升起的炊烟开始
我的烈马正在密谋怎样脱缰,以便让它更
接近我的水源,我的草场和我体内的
淡蓝色的月光
–
它或许更需要学会怎样克制自己的欲望
才不至于让它的马蹄叩得草原尘土飞扬
才不至于像一个征服者,掠夺我的果香
我的帐篷和那只习惯了偎着我眠的头羊
–
那些荒芜了的草地啊,却因为心事过重
始终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它反目为仇
–
–
麦地上的琴声
我习惯于流水中汲取鸟鸣
于我身体里的蓝交相辉映
一定还有颗小小的水滴,挂在金黄的麦田
透过青山和村庄,我的背影伏在父辈身上
大风吹过,热浪像个寄满乡愁的游子
随着父辈,弯腰的姿势
起伏。悲怆与呜咽
更像流水的语言。
–
这时,阳光大面积地投放
反复炙烤着已近中年的我
零碎的句子从故乡的牛背上,被人
反复吟唱。父辈把抱负依附土地
却给我描上星子的光芒。
–
背包里还装着什么?
一些坚硬的线条正从手上生长,透过青山
透过苍茫的黑夜,仿佛所有的具象从胸口喷涌
又像陡峭的悬崖,一次次阻挡我
结束流放。
–
–
那片草原,埋着我的一道伤疤
我确信自己见过希拉穆仁草原的沧桑
大片裸露的草场像一道道伤疤
我确信自己见过的草场,和父亲描述的不太一样
我承认–
当我踏上,梦境里反复留恋的地方
眼神里闪过的,莫名的恐慌
–
失望:从脑海掠过额头
–
当牧人把一条洁白的哈达献给我时
我分明听到脚下的草场
正经历一场从未有过的动荡
–
现在,我终于明白父亲谈到草原时
语气中流淌出来的忧伤
谈到人为破坏环境时,表现出的愤怒
谈到渐渐消失的某些动植物时
惋惜和彷徨
–
那一刻,我的喉咙里像是吞进一枚落日
不是担心被灼伤,而是化为一串忧郁的音符
一张口,都变作不甘的叹息
或许,我们的命运和它们一样。
–
–
爱 人
那些无法言及的春色,被一只蝶扶上枝头
它体内隐藏着一场风暴,有从指缝间漏下的漩涡
有埋进胸口隐忍的雷声,有从一只马蹄上
抖落的风声。
–
更多时候,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抹月色
让白天和黑夜在我体内共存
从你的背影开始,把沿途的风景一个个推倒
只等你转过身来,就像告诉我一个真相
就像你披肩的黑发,把妩媚交给春风
把夜色交给天空,把你–
交给我。哦
我的爱人。
–
–
隐身术
她选择在哭声抵达喉咙时收起隐痛,从微弱的光里
剥下自己的人影。剥下深藏体内
经历过的苦难,剥下悲容
剥开青山之中,每一条蜿蜒曲折的路途
树木,流水和隐没草丛里的鸟鸣
那里没有鼎沸人群发出的噪声
–
随后,她选择剥开自己
仿佛剥掉罪孽深重的肉身
就能以静默的方式,把自己隐于下一场洪流。
–
–
西辽河
牧羊人迷路了。星星在草丛修起了栈道
西辽河,因一个诗人抒情泛起醉意
一条逶迤的河水,脱口喊出前朝公主的名字
只有在月圆时,才能从水中救出溺水的书生
只有在月圆时,才能看到那个女人
正唱着古老而神秘的圣歌
突来的马蹄声,惊落了她脸上的蒙纱
那夜河水奔涌,伸展开尘烟的皱褶
小红柳摇着曼妙的腰枝
我大声喊着西辽河西辽河,如同喊着我的旧爱
一只野兔悄悄竖起耳朵,对着月光叩拜
这晶莹的神,这剔透的爱
–
–
我的草原和马
齐腰长的草场不见,淡蓝色的湖水不见
我的草原啊。紧紧伏在马背上
寻找一处可以栖身的水源,寻找一只
迷了路的蝴蝶,寻找丢失在草原上懒散的羊群
它们早已不辨疼痛,早已不会为一声响鞭
而滋生恐慌。我放牧自己
我的马放牧着我,我的食物
奶酪,茶和手抓羊肉
再也没有青草的味道,打碗碗花身上只有蜜蜂浑浊的眼泪
–
我的敖包啊。曾经是多么洁白
柔软的像一朵白云。如今
只能躺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她,默默地
从手里交出最后一棵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