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月的苏北大地依旧十分寒冷,在华东野战军司令部的作战室里,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倒坐着椅子在大幅的作战地图前一看就是半天,严峻的形势不禁使他有点焦急起来。
正常人是正坐着椅子,而粟裕研究作战看地图时却非常喜欢倒坐着椅子,他说倒坐着椅子可以将身体趴在搭脑上,搭脑就是椅子靠背最上面的那块板。
如果正常正坐在椅子上,人坐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发困,如果人反坐在椅子上,并将身体趴在搭脑上,坐很久也不会觉得累。
而粟裕只要一看地图,往往就是半天、一天,这使他养成了反坐在椅子上的习惯,而秘书们也知道他这个习惯,往往会找块布缠在搭脑上,这样会使人舒服点。
从早上开始到晚上,粟裕一直呆在作战室里看地图没有出门,图上密密麻麻的红蓝图标清楚地显示出当时严峻的形势。
其时正是解放战争的第2个年头,国民党军鲁南战役的失败使蒋介石对薛岳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决定让参谋总长陈诚亲自掌兵,坐镇徐州帮助薛岳重整旗鼓。
对此,陈诚信心满满,当时国民党统帅部认为。虽然他们损失了几个师的部队,但是占领了苏北的大片土地,并把共军主力挤到了山东境内,这是战略上的胜利。而陈诚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在当时的一个指令中说:
“国军部队虽略受损失,但就全盘战局而言,实属莫大之成功。”
所以陈诚判断“共军大势已去”,他的依据是共军经过宿北、鲁南连续作战,共军伤亡损失一定很大。
陈诚决定以临沂为目标,按照陈诚的想法,临沂是山东解放区首府,共军必然全力死守。因此蒋介石给陈诚的鲁南会战计划就是集中重兵,迫使我军在临沂地区与其决战。
蒋介石为了使自己的战略意图得到实现,才决定让陈诚取代薛岳掌兵,因为蒋介石认为陈诚更加听话。
以陈诚代替薛岳在国民党军中骂声一片,因为薛岳的军事指挥能力远强于陈诚,按照现在的话来说,这是典型的以劣币驱逐良币。
不过薛岳是在陈诚的建议下才被蒋介石启用起来的,两人的关系比较好。而陈诚被蒋介石点名亲自掌兵,他一方面感觉压力大,另一方面也感觉国民党军的兵力以及武器装备上都占有绝对优势,要打败华东野战军易如反掌。
1947年1月17日,在蒋介石期待的目光中,踌躇满志的陈诚坐专机由南京飞抵徐州,陈诚飞到徐州后直接和薛岳在国民党徐州绥靖公署的作战室开始密谋。
在会议室坐定后,陈诚喝了一口红茶,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他直接对薛岳说:
“伯陵兄,这次老头子叫我前来,虽然名义上是让我掌兵,这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把戏!”
薛岳不明所以,连忙说道:“辞修兄,请直说!”
“老头子让我来,是给我压力,也是给你警示,老头子打仗不行,耍手腕咱们谁都比不过。不过这次不一样,现在是关键时候,咱们必须齐心协力把这一仗打好,不然我不好给老头子交待,你的日子也会更难过!”
“辞修兄,请放心,经过前几次交手,我已经把共军作战特点摸清楚了,他们善于集中兵力打歼灭战,以他们现在能力,只要有二三个师的兵力集中在一起,他们就很难啃得动!”
陈诚和薛岳在徐州绥靖公署的作战室里一顿密谋,在绞尽脑汁后,制定出了一个大胆的“鲁南会战”计划,其核心是对华东野战军进行南北夹击,具体部署是:
南线,由整编第19军军长欧震指挥8个整编师20个旅组成主要突击集团,分三路进犯临沂。左路为胡琏指挥的7个旅,中路为李天霞指挥的7个旅,右路为黄百韬指挥的6个旅。
北线,以第二“绥靖”区副司令李仙洲指挥第12军、整编第46师、第73军等9个师为辅,由胶济路南下,直捣莱芜、新泰和蒙阴,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在作战布势上,南集团为主要进攻力量,同时左中右三路大军密集靠拢,稳步推进,不给华东野战军进行各个歼灭的机会。
1947年2月2日,蒋介石飞往徐州,亲自对各级将士训话,使国民党军的士气稍微提振了一下。对于陈诚和薛岳制订的南北夹击华东野战军的作战计划,蒋介石非常满意。
一来这个计划确实是针对华东野战军的弱点制订的,非常具有针对性。
二是陈诚的口才好,说起话来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再加上信誓旦旦的保证,令蒋介石感觉胜利就在眼前。
而陈诚自认为这个作战部署也是十分稳妥的,作战发起后,他亲自督阵,声称:
“党国成败,全看鲁南一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陈毅、粟裕、谭震林等获悉国民党军即将大举进攻的消息,于1947年1月26日赶到鲁南前线的原华中野战军司令部,坐镇指挥。他们研究了敌情,确定在南线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法,歼灭突出孤立之敌的指导原则,并上报了中央军委,中央军委同意陈毅、粟裕的作战原则。
然而这次陈诚与薛岳学乖了,他们采取“硬核桃夹烂葡萄”的战法,“集中兵力、稳扎稳打、齐头并进、避免孤军突出”,这使得华东野战军在南边始终找不到歼敌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粟裕决定先打击叛变的郝鹏举部,引诱国民党军救援,从而创造歼敌机会,然而在我军攻击郝鹏举部的过程中,国民党军南线集团不为所动,始终稳扎稳打,粟裕一时找不到歼敌的机会。
敌军步步进逼,而我军没有机会,形势使我方变得被动起来。陈毅、粟裕只得研究新的对策。面对这一情况,1947年2月4日,毛主席电报指示他们诱敌深入,并说“准备于必要时放弃临沂”。
这一电报一下子给陈毅和粟裕松了绑,中央的电报到达后,粟裕立即到作战室研究敌情,这一研究就到晚上。
当时陈毅规定,粟裕研究作战计划时,谁也不能打扰。到了晚上,陈毅也睡不着觉,他来到作战室,见粟裕对着大幅的作战地图沉思,粟裕的目光仍然是盯着南线国民党军的三路大军。
陈毅悄然走进作战室后,他看着大幅的作战地图,不禁心中一动:虽然国民党南边的三路大军采取密集队形前进,我军不好下手,但是北边的李仙洲集团并没有吃过华野的亏,已迅速地将部队推进到了莱芜、新泰一线。
见此情景,陈毅对粟裕说:
“伙计,既然南线的战机难以把握,何不试试将主力隐蔽北上,歼灭北线之敌,由此便可解除南北夹击之围。”
陈毅的话使沉思的粟裕心中一动,很多时候旁观者清,作战指挥也是一样,陈毅的话提醒了粟裕,他立即将目光瞄向了北边的李仙洲集团。
粟裕经过周密计算,认为陈毅的想法可行,然而也存在巨大的困难,困难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大规模的部队调动,如何躲过国民党空军的侦察,如果无法躲开国民党空军的侦察,就难以隐蔽作战企图。
二是大规模的部队北移,后勤保障的问题如何解决。
三是一旦企图被国民党军识破,北线敌军后撤的话,我军将失去歼敌机会,那时将会更加被动。
其实在这三个问题中,最难的还是第一个问题,如何隐蔽华东野战军的作战企图?只要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后面二个问题都好办。
如何隐蔽华东野战军作战企图呢?孙子兵法所谓兵者,诡道也,粟裕决定设三个陷阱,让国民党军相信华东野战军的作战方向在南边。
一是在命令大部队北移的命令发出后,粟裕命令野战军司令部又补发一份作战命令:
命令地方武装进逼兖州,在兖州以西的运河上架设浮桥,造成我军将向运河以西撤退、与晋冀鲁豫野战军刘邓部会合的假象。并在黄河沿岸大量收集船只,似乎也准备北渡黄河,从而迷惑敌人,掩护大军北进。
很快,国民党的飞机就发现了华东野战军准备北渡黄河与邓刘部队会合的情报。
二是命令华东野战军参谋长陈士榘率领三纵8师、二纵5师等部队伪装成主力部队,部署保卫临沂的战斗。由鲁南军区特务团在临沂以北地区担任正面抗击任务,三纵8师、二纵5师在临蒙公路两侧作配合。
战斗于1947年2月12日开始进行,2月15日上午10时,李天霞、张灵甫指挥83 , 74师进入空空荡荡的临沂城。国民党方面欣喜若狂,鼓吹“临沂大捷”,他们估计:
陈毅所率之新四军。损失总数已有16个旅,7个纵队,约占总兵力的2/3。
陈诚被“临沂大捷”的喜报冲昏了头脑,他一面命令南线部队继续北进,一面命令王耀武的部队从北线配合往南压,企图将陈毅的部队压缩在沂蒙山区,彻底消灭。
三是命令参加临沂保卫的部队伪装成多个部队,让各个部队用不同纵队的番号,同时让地方群众和民兵相配合,制造了华东野战军部队损失惨重的假象。
当时这些假象都被陈诚认为是真实的,华东野战军已损失殆尽。
不过国民党内也有高人,这个高人就是王耀武,他通过空中侦察发现华东野战军大量部队北移,其目标很可能就是针对李仙洲集团。王耀武的结论基于四个基本的判断:
一是国共内战以来,国民党军没有在华东战场成建制消灭中共团以上规模的部队,为何这次在临沂一下子消灭这么多的部队,这里面的水分不是一般的大。
二是据鲁南战役逃回来的人讲,华东野战军在南线战场并没有多大伤亡,而且得到国民党军大量的武器装备和俘虏。
三是鲁南始终未有决战之症候,鲁中是共军良好的根据地,共军绝不会放弃
四是北线李仙洲集团的行进路线最适合华东野战军打伏击。
尤其是第四点最令王耀武恼火。
当南京国防部要求李仙洲集团取道吐丝口出泰山东侧直下新泰、莱芜时,王耀武感到不妥,他立即让参谋拿着南京国防部的作战计划去找国民党山东省党部主任庞镜塘征求意见。
庞镜塘是山东人,从小在山东长大,对山东地形非常熟悉。他指出,从山东地区的战争历史来看,自北向南作战有三条路:
一是由临朐南出穆棱关,然后直达沂蒙山区,这是通常的行进路线。
二是沿泰山、徂徕山一线南进兖州、沂南地区,这个路线被采用也比较多。
三是取道吐丝口出泰山东侧直下新泰、莱芜。
前两条道路是居高临下之势,可操胜算,而第三条道路则兵出峡谷,处于被动,如果孤军深入,易于腹背受敌,等于自己投进对方口袋,首尾不能相顾。
也就是前两条路线相对远一点,但是非常安全,而第三条道路虽然近一些,但也近不了多少,而且非常危险。
庞镜塘给了王耀武一个结论:南京国防部采用的最后这条路线,表面上看来最近,实际是下策。在对共军情况不十分了解的情况下,万不可轻易采用。
王耀武对庞镜塘的意见非常赞同,他立即将这一意见转达给陈诚。然而陈诚根本不听,一方面是陈诚非常相信所谓的临沂大捷,另一方面王耀武是何应钦一派的人,而何应钦和陈诚互相作对。
王耀武根据同共军作战的体验,不相信陈毅的军队已被击溃。他建议不要分兵南下,而是把12军摆在博山、莱芜之间,把守既设阵地,与博山的73军相配合,等待共军来攻。
王耀武这种战术虽然保守,但是非常稳妥安全,这当然遭到了蒋介石、陈诚的拒绝。而且陈诚还在蒋介石面前告了王耀武一状,说王耀武不配合。
1947年2月13日,蒋介石以亲笔手令催促王耀武派部队进驻莱芜、新泰,口气非常坚决,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王耀武愤怒地扔掉了蒋介石的亲笔手令,对参谋长罗辛理说:老头子糊涂。
罗辛理连忙把蒋介石的亲笔手令拿了起来说道:“钧座,以防隔墙有耳!”
王耀武哀叹道:都是陈诚那个小鬼在委座那儿进谗言。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对罗辛理挥了挥手道:“你按照老头子的意思下命令吧!”
王耀武虽然看穿了粟裕所设的三个圈套,然而蒋介石听从陈诚的话,逼着王耀武往里钻,王耀武只能就范,派第2绥靖区副司令李仙洲为前线指挥官,到博山调遣部队取道吐丝口南下。
就在粟裕指挥华东野战军大规模北上的时候,国民军在临沂大捷的捷报中,在互相扯皮与推诿中,在互相争执的斗嘴中,7天时间过去了,华东野战军完成了对北线李仙洲集团的合围。
莱芜战役于1947年2月20日开始,至23日结束,我军经过三昼夜激战。华东野战军以弃守临沂和伤亡8000人的代价,歼灭李仙洲集团两个整编师(军)及其所辖的6个旅(师),另第12军36师大部,共约5.6万余人。连同南线及胶济路沿线作战,共歼国民党军达7万余人。
蒋介石得知李仙洲集团被围歼的消息,极为震惊,他秘密飞到济南,不敢进城,叫王耀武去见他见到王耀武,蒋介石狠狠骂道:
“你们只是在莱芜这个战役里就损失了两个多军,损失了这样多的轻重武器,增加了敌人的力量,这仗以后就更不好打了。这样的失败真是耻辱。莱芜既已被围,你为什么又要撤退?遇到这样大的损失是不能辞其咎的。这次你选派的将领也不适当,李仙洲的指挥能力差,你不知道吗?撤退时他连后卫也不派,这是什么部署!如果派个能力好的指挥,还不致失败,李仙洲已被敌人捉去,你们要知道,高级人员被捉去,早晚会被共产党杀掉。济南无论在军事、政治、地理上都是很重要的,如出意外,你要负责!”
国民党军李仙洲集团的覆灭实际是战略的失败,而蒋介石只口不提自己的责任,把责任推给下属,王耀武一肚子委屈无处诉,只能默然不语。
而蒋介石担心安全受威胁,在济南机场度过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匆匆飞回南京。
王耀武气得大骂又无处可说,只得向老上级何应钦诉说,并大骂陈矮子误国,因为陈诚身材不高,国民党军内对他不满的人都称他陈矮子、陈短子,也有的叫陈小鬼。
所以有一位军事历史专家说:国民党内会打仗的人做不了主,做得了主的人不会打仗,国民党军想要不败简直是天方夜谭
天择是作者的笔名,曾在国防大学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对历史和哲学颇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