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年,女,98生于重庆江津。暴戾植物。
糟糕的比喻
多少年前我对以往的生活做出了如此糟糕的比喻:
人们是暗掉的路灯,人们是吹熄的蜡烛
四川中路到底通向哪里?道路不及时给我答案
你爱不爱我?时间不及时给我答案
后来我误入歧途,后来我叫苦不迭
我曾经为此感激那列火车未将我丢下
曾经我为此感激青春,曾经道路在沮丧的酒杯中飘忽不定
我接受了灯塔式的抒情,相信帆船会把我带去应去的地方
后来我坐在礁石上,听海浪澎湃,听潮水汹涌
看远方灯火通明。多少年前我在那个可以选择的车站口
火车远去的浪头拍下一个个沮丧的心事
多少年前我对以往的生活做出了如此糟糕的比喻:
人们是暗掉的路灯,人们是吹熄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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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他是全世界最浪漫主义的诗人
他的鼻子、眼睛、嘴唇,是
遥不可及的星辰
我坚硬的命格是由他组成
背上的裂纹已读不出陨落的碎语
他是我的星座
也是我的子民
他是所有天坑和祭坛,也是对立
交媾的黎明
宇宙的年龄约等于他眉峰的褶皱
他的风霜拥有一支红玫瑰的饱和度
已经开在朦胧的萝裙中心
他已经属于一个没有下半生的异性
他的病死生老无比真实可靠
随时都是今天:
“我们还是不要在人间解脱自己
黑夜里抛头露面的肉体
就永远交给黑夜
就让我们无法相爱
就让雪花背叛我们
就让这些死去的诗歌
成为我们
死亡的供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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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反刍
是不是诸多的痛楚和诟病,都可以
使外围挺拔起来
我没有更丰满的身体,诠释这贫乳的生命
妈妈,命运对我仁慈的馈赠
在于我闪闪发光的雀斑。骨隙中的藤蔓剐着我的肉体
使我矮小、黝黑,使我充满窘迫
深情地爱着回忆
妈妈,你曾把我藏在坟墓里
无论我怎么反驳阳光,反驳锈蚀的血液
如何拆解肋骨,让它们
像树木一样不被任何事实歪曲
妈妈,那么久了
我还是像个愚不可及的掘墓人,在黑猫的体内
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反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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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墓碑上滑倒的向日葵,到达
生育年纪的荒山,经历了无数次痛经
它们流向低处,更低处
与岩石碰撞。清楚沙砾的年龄,羚羊
和鳄鱼的胃,都能使它温暖
–
“为何我的洁白与柔软,和所有事物
都不一样?”
“为何我所经历的浑浊,最后
都悄然无踪?”
“为何
我对虚构这件事实
的形容
从来没有引起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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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流动的姿势就已经是爱情
蓝雪是一种清澈的花,天空的使命
导致它沉重。在风里不停徘徊
晃啊晃,晃啊晃,就晃疼了一滴露珠
她禁不住这样的纯净。海还是河
难以篡改滥竽充数的部分,梦呓
神志不清地击打着屋檐的水花,波纹里
安睡着原形毕露的隐喻,玉兔潮湿
扑倒一片落花时她才发出低语:我们不能相爱
你有你的清白,我有我的讳莫如深
我们流动的姿势就已经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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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李三生下来就叫李三
李三还没生下来就决定了他姓李
–
李三用李三这个名字上学、恋爱、结婚
他听闻过其他的李三高薪,贫穷,绝症
和入狱。电视上正在说死人的户籍会被注销
李三眸光一黯,摁了摁太阳穴,嘟哝了一句
“嗯,死之前要多照一点遗照”
–
扭着肥屁股的妻子端来果盘,接了一句
“李三你发什么神经啊?”
李三没有抬头,仿佛说的不是他
–
–
我听见墓地的声音
那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里是你的面孔交叉。
大片油菜花海,在田埂之侧,秋天之侧;
美丽的陷阱终于从不躲避,魔鬼任其魔鬼。
–
感到冰水灌入我的头颅,我感到下沉时
曙光来临……
曙光拖着我美丽身体,幽远处微笑致意
“这是你们所见的,
最不符合美学的死亡,穷其一生的死亡”
–
“年轻人,直视死亡,恐惧是这里的美德
年轻人,你胸中的火焰已经熄灭”
你没有拥抱我……但我看到你原处惊惶的手臂挥舞:
–
这多像启蒙思想的作别。
我的青春是——
雨滴,花朵顶端的尸体
这里不是圣池,污秽无法洗净
–
让我如何向你的情人交谈,如何向地狱遥寄
光明的献诗——
–
这个黑夜
是裂开的果核,我们身体里
幽暗的河流无数分支。
它们响动出蝴蝶的翅膀,响动出你幽蓝的伤口
–
“我知道你,你是一个重逢黑夜的人
夜行者,我欢迎你回来
欢迎你诏示你的一无所有”
–
“夜行者,请你用冗长的句子来表达
对命运的鄙夷
只需要你垂下去的手指”
–
–
幽蓝与洁白
那时候我们赤脚冰凉
可以在一张床上挤压彼此的肉体
证明夹竹桃的毒性,你说伤口幽蓝
幽蓝中陡生的暗红
老去的胡须幽蓝,在幽蓝的火中
成为孤独的根系。嘿,亲爱
淬取我自傲的灵魂
请告诉这样愚蠢的原木,火花的来历
栅栏在你的身体以外,那么
野蛮就是我们
我们要像野兽一样原始
当我们怀揣《圣经》念念有词,我们
为彼此举行天葬
彼此凝视对方,的私密和丑陋
我们还可以托物言志:以洁白的牙齿
和我们不染尘垢的骨架
–
–
父 亲
曾经我没有一颗牙齿,没有母亲和外婆
后来长出同学、旧友、恋人、异地、葬礼,放射性的涣散
痛得最多的,是我的
两瓣门牙,一个是我钟情的父亲一个是
我自己。父亲老了,牙齿在土壤里
停止了生长
它们相继把白,暴露在一口凝滞的笑容里
那些笑容,为了老去,为了死亡,为了
没有结果的稻子和女儿
我的年轻走过扁平的乳房,空荡的
啤酒拉罐,麦田里明晃晃的黑夜
秋收,相继垂死的
稻子。后来漫长的一生,我将咽下
丰富的粮食,被一些过于
坚硬的谷物
败坏道德。牙齿们渐渐,歪歪扭扭
它们指认着村庄变种的蔬菜
土壤里黑色蛀空的部分,总像父亲烈日下
佝偻跋涉过的农耕,后来我将告诉
我年轻的孩子:
——“你们的外公耕耘有术
已在我的语言里
养育了一群,皎洁的墓碑”
–
–
母亲
等炊烟断了,稻草被野风收割的时候
你会回来吗
如果不,那就再缓些
–
再缓些,直到春天把我吹出积雪的样子
直到夜空
落满你的骨灰,我的眼睛
–
我们会跟雨滴重新相爱,就像
和世界重归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