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王鹤滨也依旧不会忘记1949年初冬陪毛泽东吃过的那顿特殊的菊花火锅。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他吃“菊花饭”。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初冬夜晚,晚上七点时,作为毛泽东保健医生兼生活秘书的王鹤滨被叫去“陪饭”。值班卫士通知他后,他应了声“好”后便拿着外套匆匆出门了。
不出所料,当天的晚饭是毛泽东的第一顿饭。这样的情况,自任毛泽东秘书以后,他王鹤滨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他依旧很担心毛泽东的身体,作为医生,他比谁都清楚不按时作息对身体的影响。
在去“陪饭”的路上,王鹤滨脑子里又不自主生出了想劝主席正常作息的念头,可这念头仅仅闪过一下后,他便自行让这念头掐灭了:他想起了前几次自己因劝他按时作息吃过的苦头了——
刚做毛泽东秘书时,王鹤滨曾想着要全方位保证毛泽东“吃好、喝好、生活好、作息好”,那样,他将可以保证毛泽东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仅仅几天后,他便放弃了这个“理想”。因为他发现:日理万机的毛泽东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
王鹤滨发现,毛泽东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为了把这些工作尽可能做完,他经常连续二十多个小时待在办公室。
初来的某一天,一心想改变毛泽东作息的王鹤滨就曾在毛泽东伏案的深夜时分两次劝他休息,可每次毛泽东都只答“知道了”却并不照做。
天快蒙蒙亮时,眼看着毛泽东还没有休息的意思,急坏了的王鹤滨便再次劝他休息。
王鹤滨没料到的是,一向对他这个初来者还算和气的毛泽东竟在他再次“催休息”时面有怒色地道:“你又来了,这工作放不下,我去睡觉,谁来替我办!啊?”
听到这满是情绪的一句话后,王鹤滨终于不敢再催他休息了。
想到初来时那次风波后,王鹤滨便完全打消了想再次劝说毛泽东按时作息的念头。
到了“陪饭”地点菊香书屋后,王鹤滨看到毛泽东正在洗漱便自行站在紫云轩的过厅等候他。如他所料:毛泽东定是又熬夜工作到次日中午,所以晚上时分才起床了。
王鹤滨看了看一片漆黑的窗外忍不住叹了口气,但马上他又调整好了心态:今天,这顿火锅,我可以拖着他吃久一点,这样他不就可以多休息一下。想到这儿,王鹤滨心情顿时大好。
恰在此时,还在洗漱的毛泽东看到了王鹤滨并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王鹤滨见了心情更加舒畅了,他知道:今天主席心情不错,看来自己的“拖饭计划”有望成功。
心情放松下来后,王鹤滨便把目光移到过厅中间的餐桌上,扫了一眼主席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显然,后厨给毛泽东安排的是一顿火锅,王鹤滨到的时候,火锅已经冒出了腾腾的热气,桌子上只摆了4个菜,除了一小盘猪肉之外,剩下的都是蔬菜,其中有一道菜特别引入注意:那是一盘洁白如雪的长长的菊花瓣。
当天还没意识到这顿火锅是“菊花火锅”的王鹤滨有些诧异地盯着菊花看了很久。
王鹤滨知道菊花在古人眼里是非常特殊的存在,特别是文人尤其钟爱菊花。印象中,菊花并没有“食物”这个属性,因此,王鹤滨对这盘摆在餐桌上的“菊花瓣”非常好奇:难道它真的是用来吃的?
正在王鹤滨纳闷儿的当口,毛泽东已经洗漱完毕走到了过厅,看到王鹤滨的注意力在那盘菊花瓣上,毛泽东立马就猜到了王鹤滨心中所想。于是,他先是摆摆手示意王鹤滨坐下,然后笑着对他说道:
“王医生,你尝一口,咱们今天不赏菊了,咱们来吃菊!”
王鹤滨不禁有些错愕,看来自己没猜错,这盘菊花瓣还真成 “食物”了。随后,王鹤滨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菊花瓣在沸腾的火锅里涮了几下,看着菊花瓣在火锅里变软变透明的王鹤滨又好奇地捞出菊花瓣放在嘴里。
尝了一口之后,他发现菊花在火锅里涮了之后,竟然有一种苦中带甜的“别样清香”。
毛泽东见王鹤滨吃了一口菊花瓣,也夹了一筷子在火锅里搅动几下,随即,他熟练地把烫熟的菊花瓣放进了嘴里。细细嚼了几口后,毛泽东看着身旁意犹未尽的王鹤滨道:
“你知道屈原吧?他就经常’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那个时代吃菊花大概寓意着高洁、清贫之举。这些菊花都是从院子里摘的,今天我们也来个‘夕餐秋菊’的清贫之举!”
说完,毛泽东又夹了一筷子菊花瓣涮进火锅里……
这顿菊花饭虽没有真如王鹤滨所“谋算”吃一个小时,但这顿饭显然让毛泽东放松了。如此,王鹤滨便也心情欢快极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顿菊花饭后,毛泽东竟再也没吃过菊花饭了。
而毛泽东没有再吃菊花饭的原因则和朝鲜战争的爆发有关,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之后,因为前线将士正赴朝鲜奋战,毛泽东主动把院子里所有菊花全部搬走了。自然地,毛泽东的“菊花饭”也跟着“没了”。
更让王鹤滨没有想到的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取消菊花饭后的毛泽东竟连“细米饭”也取消了。原本,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一直吃的细米饭,这种米白而香软,口感也舒适。可有一天,毛泽东却主动提出“要吃粗米”。
王鹤滨听了虽很诧异却也只得照做,他虽是北方人,却也知道“粗米”定不会是好东西。所以当即,他便问了毛泽东为何要吃粗米。
毛泽东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只顿了顿后问道:“从你们医生的观点来说,粗米不是更有营养吗?是吧!”说这句话时,毛泽东的目光仍没有离开王鹤滨,似乎想要他给一个肯定的答复才肯罢休。
王鹤滨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主席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在征求自己这个保健医生的意见,以便“名正言顺”吃“粗粮”。也是到此时,王鹤滨才知道:他定是想坚持吃粗米(艰苦)了。
只一瞬间,王鹤滨便从毛泽东的眼神里懂了他要吃粗米的原因了:现在国家正在打抗美援朝战争,前线的战士在流血牺牲,主席又怎么吃得下白米饭?
想到这里,王鹤滨就顺着毛泽东的话,从营养学的角度答道:“是的,主席,粗大米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乙,而且粗米中的内皮还有助于消化!”
毛泽东在听到王鹤滨肯定的答复后,非常高兴,便用命令式的口气说道:“那好嘛!你就去搞些粗米来吃嘛!”
于是,在陪毛泽东吃完这顿饭之后,王鹤滨就开始满京城打听哪里有粗米。找粗米的过程比王鹤滨想象中难,因为解放后,大家都和毛泽东一样吃的白米,也就是精米,所以已经很少有人吃粗米了。
但在北京城各大机关都没有找到粗米的王鹤滨,最终还是在北京西郊玉泉山一带找到了粗米。与农户商量后,他用双方都满意的价格买了一袋粗米。
将粗米买回后,王鹤滨便第一时间把粗米扛到厨房交给厨师廖师傅,并告诉他:“主席要吃这袋子粗米做的饭。”
廖师傅拿到这袋粗米直接愣了,淘洗无数遍后,廖师傅还是有些打鼓:“这东西,我们现在都不吃了,主席能吃得下?”
带着疑惑把粗米饭蒸好之后,廖师傅却没让值班卫士把它端走,而是把王鹤滨叫到了厨房。随即,他指着碗里灰不溜秋还渗着水、一粒一粒粘不起来的粗米饭,愁眉苦脸地对他说:
“王医生,你看看,这是啥子米嘛!不成个饭样子!”
王鹤滨低头一看这碗粗米饭,也犯了难:他想过粗米质量差,可也没想到会这般差啊。沉思半天后,他只得安慰廖师傅道:“廖师傅,你就把饭送过去吧,这是主席指示要做的粗米饭!”
廖师傅听了王鹤滨的宽慰,虽然有些顾虑,但他还是收拾好饭菜,快步送到紫云轩过厅。
王鹤滨在廖师傅把饭送到毛泽东那里之后,并没有离开菊香书屋,他仍在担心:虽然按照主席的要求把粗米饭做好了,可他真能吃得下?
在值班卫士把碗筷撤回之后,王鹤滨走到毛泽东身边,用试探性的口吻问道:“主席,粗米饭好吃吗?”毛泽东听了却一脸满意地回道:“很好吃嘛,明天还要吃这个!”
听到毛泽东的回答后,王鹤滨心里打着鼓退了出来。让廖师傅和王鹤滨都没想到的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毛泽东几乎每天都吃这样的粗米饭。
谁能想到,身为最高领导人的毛泽东竟在朝鲜战争时期在国内天天吃粗米饭。这样的事,王鹤滨若非亲眼看到,他也定然不会相信。
可王鹤滨却并不觉得多难以置信,毕竟,他身边的这个伟人一直以艰苦朴素著称。而这个“艰苦朴素”打1943年秋他第一次见毛泽东时,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第一次见面时,王鹤滨年仅19岁,他刚刚随着晋察冀军区迁到延安,被编入中国医科大学。那天,毛泽东出现在他面前时身上穿了一身褪了色的、和普通战士难以区别的灰色军装,他当时与普通战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有在腿上打绑带。
当时的毛泽东给王鹤滨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裤腿膝盖部位有一块儿大大的补丁:补丁也是一块儿旧布裁剪而成,颜色比灰色裤子颜色稍微深一些,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毛泽东的衣服上的补丁不只这一块儿,他的衣服的肩膀上、袖子的肘子处都打满了补丁。
很难想象,这身打扮时的毛泽东竟已经贵为红军最高领导人了。
也因为事先早已对毛泽东有了一定了解,所以当廖师傅再次带着对粗米的疑惑来问他时,他才拍了拍廖师傅肩膀说:“你就别问了,他这段是只吃粗米了的。”
除了吃粗米外,毛泽东在饮食上还有一个异于常人的特点:他喜欢吃“苦菜”。这里的苦菜便是带苦味的菜,比如苦瓜、苦妈菜等。
王鹤滨留意到,每次吃苦菜时,毛泽东还从来连眉头不皱一下。
和毛泽东亲密相处的三年间,王鹤滨还留意到毛泽东饮食上还有另一个习惯:喜欢吃门前菜。所谓“门前菜”其实就是离自己座位比较近的菜,而喜欢吃门前菜自然就是喜欢吃离自己近的菜了。
刚开始不知道毛泽东这个喜好时,王鹤滨为此还受了廖师傅不少“责难”。
原来,王鹤滨担任毛泽东的保健医生之后,在照顾毛泽东的健康状况的同时,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在陪主席吃完饭之后,要向厨房报告毛泽东吃了多少饭,哪个菜吃得多一些等等。
这样,厨房才好根据毛泽东的喜好安排饭菜。
有一次,廖师傅提着撤下来的饭菜,拉长着脸对王鹤滨道:
“王秘书,上顿饭你说毛主席吃炒青蒿吃得多,这一顿又炒了青蒿,主席怎么连一筷子都没吃?”
说完,廖师傅还把撤下来的那盘炒青蒿端出来给王鹤滨看,紧接着,廖师傅还抱怨道:“你以后观察的仔细一些好吗?”
王鹤滨看着纹丝未动的炒青蒿也有些搞不清楚了:明明上一顿主席吃炒青蒿吃得最多,这一顿怎么连一筷子都不动了呢?
有了这次反映失误后,王鹤滨就更仔细地留意了,之后的每次陪毛泽东吃饭时,他都会在暗中观察毛泽东“下箸(筷子)”了。
经他多番观察之后,王鹤滨终于发现了毛泽东吃饭的“规律”:原来,毛泽东吃得最多的菜,都是离他最近的菜,不需要伸胳膊,只要抬起筷子就能夹起来吃的那种。至于面前的菜是炒青蒿、还是炒白菜根本不重要,哪怕是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只要离得远,毛泽东也不会伸胳膊去夹。
发现了毛泽东爱吃“门前菜”的规律以后,廖师傅也就开始放心大胆地为毛泽东准备饭菜了,而王鹤滨也不用再担心廖师傅在他面前拉长脸了。
毛泽东在饮食上的另一个特点是:注重菜品多样性。但他的讲究多样,却从来有条件,这个条件是:必须在他制定的伙食标准里。
1950年前后,即王鹤滨陪伴毛泽东期间,毛泽东的伙食标准一直维持在1.6元以内。若有超出,哪怕多一分钱他都会要求从他工资里扣除。
1952年,王鹤滨陪毛泽东视察旗舰长江号期间,他甚至还在看了海军的伙食标准后,主动要求将自己本就已经很低的伙食标准再次降低。
原来,当时海军的伙食标准是1.8元,毛泽东当时则是1.6元,毛泽东觉得自己的伙食标准和国家海军相差无几不合规矩,所以,他便对王鹤滨说:“以后我的每日伙食标准就是定1.2元吧!”
自此后,毛泽东的伙食标准果然就从1.6元降到了1.2元。
但毛泽东偶尔也有高出标准的时候,比如,1952年12月26日那天,他便和王鹤滨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
在被叫来陪饭时,王鹤滨并不知道当天有什么不一样。但扫了一眼餐桌后,他立马意识到今天这顿饭很有些特殊了。
王鹤滨记得,当天,毛泽东的餐桌上除了有几样寻常小菜,即酱菜、辣椒、腐乳外,还多了一小碟酱牛肉片和一小盆热腾腾的面条,关键,餐桌两侧还各摆着一个杯子,杯子里各有半杯小酒。
果然,当天与平日完全不同:当天是毛泽东的生日!当天,按照“女做满男做虚”的习惯,竟正是毛泽东的60大寿。
吃完这顿饭时,王鹤滨才知道,这顿饭竟破天荒地花了2块钱。这个钱数自然超出了毛泽东平日的伙食标准,为了“补缺”,第二天,毛泽东就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超出的钱让廖师傅补了缺。
这次生日,也是王鹤滨陪同毛泽东过的最后一个生日。这之后不久,王鹤滨便赴苏联攻读研究生了。
后来,王鹤滨学成后成了一代名医。但无论何时,他也一直保持着俭朴的生活作风。而这一切,显然与毛泽东早年对他的影响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