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谈
美人与名将
巍峨的宫殿里,暖风习习,美人款款情深,她吐出的气息,闻起来都是香的。
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
萧杀的战场上,阴风猎猎,将军飒飒英姿,他刺出的长槊,浸满敌人殷红的鲜血。
猛将宜尝胆,九泉必在腰。
美人解开衣扣,雪白的肌肤熠熠生辉,她羞涩地、骄傲地,横卧在朝堂的案几之上。
将军摘下面具,绝美的姿容犹胜美妇人,他坚毅地、豪迈地,从敌人的尸身上跨过。
美女名曰冯小怜,她的姿容不亚于四大美人,而冯小怜的风情,还要高出她们不少。
英雄名叫高长恭,他是勇冠三军的统帅,是皇家贵胄,还是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
美人和将军,境遇何其相似,至美至纯,至勇至仁。
他们存在的目的,都不过为博君王一笑罢了。
清代才女赵艳雪有诗曰:“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也只有,心思最细腻的女诗人,才愿揣摩男人的心思,才能体会个中的滋味。
美人和名将,就像是浑然天成的瓷器,完美,纯洁,高贵,一碰即碎,终究是帝王手中的玩物。
高长恭和冯小怜,死心塌地服侍的帝王,即是后主高纬。
怯懦与决断
高纬在位12年,他用短短12年的光景,把天下坏事做尽做绝,成为后世昏君的“表率”。
他的母亲胡皇后,某日梦见自己坐着玉盆在海中飘荡,太阳钻进了她的罗裙,胡皇后因此便有了身孕。
虽然是太阳的化身,但高纬的性格,一点也不阳光,他怯懦而又胆怯,没有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
好在年幼的高纬足够用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没把他废掉。
高纬成为皇帝的前五年,老实巴交,甚至不惜装疯卖傻,因为父亲还活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屈服在父皇的淫威之下。
高纬的弟弟被封作琅邪王,琅邪王不像哥哥那样,他神采奕奕,狠戾而又决断。
十二三岁的年纪,琅邪王就成了国家的权臣,他代替父皇在含光殿办公,并且还要求,自己的器具和服饰,要和哥哥高纬一模一样。
琅邪王的狠劲是与生俱来的,他经常受到喉疾的折磨,医师用钢针为他治病,当钢针刺入喉咙的时候,琅邪王的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如此狠人,当然瞧不起怯懦的哥哥,他更瞧不上高纬身边的奸邪小人。
父皇死后,琅邪王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处理国家的棘手问题。他假传哥哥的旨意,杀掉奸佞之臣和士开,尔后一不做二不休,带领三千多名禁卫军,直接向高纬逼宫。
这一年,琅邪王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此时,十七岁的哥哥高纬,急得痛哭流涕,却又毫无主张。
关键时刻,大臣斛律光站了出来,听闻琅邪王斩杀奸佞的举动,他不禁抚掌大笑:“龙子作事,固自不似凡人。”
斛律光告诉高纬不要害怕,大胆地站出来,那些虾兵蟹将只会舞刀弄枪,见到大人物,立刻就没了主心骨。
高纬战战兢兢地来到阵前,小皇帝一露面,三千禁卫军果然骇然四散。
因为此事,高纬恨透了弟弟,便有了除掉他的想法。胡皇后将琅邪王保护起来,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想看到兄弟反目的局面。
高纬显然没有作为哥哥的大度,某日趁母亲午休,他将琅邪王骗出,斩杀于大明宫,琅琊王还有四个遗腹子,也都“生数月而幽死。”
在权利面前,亲情总是那么单薄。“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曹植的诗作,读罢可泣,但是嘴馋之人读不懂这首诗,这些人不关心用什么作燃料,他们垂涎的永远都是,香喷喷的豆子。
争权夺利的故事,每每都在上演。元代诗人萨都剌,以古代良史之勇,作了一首叫《记事》的古诗,记录并且嘲讽了兄弟间的厮杀与争夺:
当年铁马游沙漠,万里归来会二龙。
周氏君臣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
祇知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
天上武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
君子与野兽
北齐王朝,堪称中国历史上最荒唐的一个政权,连最文明的史学家,都以“禽兽王朝”称呼它。
这都要归功于,北齐那些“特立独行”的君王。北齐前后历时二十八载,凡六帝,皇帝在位时间较短,便有“兄终则弟及”的传统。
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个帝王,都是荒唐、凶淫、喜怒无常的代名词。
围绕高家六帝,有数不清的故事和疑团,造物主肯定也格外垂青于他家。
高氏子弟个个出落的清秀绝伦,长身玉立,他们聪敏机智,有勇有谋,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他们的性格却很古怪,都是些疯疯癫癫之人,有的学者考据,高氏家族可能遗传了精神病因子。
他们是君子与野兽的完美集合。
造物主漂浮在寥落的虚空,无垢无净,不生不灭,他定然也会踟蹰犹疑:
自己怎么造就了这样一个家族?!
思忖许久,造物主终于决定,把自己失败的作品,悉数收回。
自神武皇帝以外,北齐所有的皇帝,再无一人活过四十岁。
高纬是这个荒诞家族的终结者。
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远见与抱负,高纬却认为自己策无遗算,于是更加骄纵放荡。
高纬创作《无愁》之曲,他亲自拨弄琵琶歌唱,随同合唱的文官武将,以及侍从奴仆,多达百人以上。
“无愁天子”的名号,便也不胫而走。
但天下如此之大,身为领导者,怎么可以没有忧愁之事?
高纬远在深宫之内,耳中尽是丝竹弦乐,眼底全是犬马鸡鹰,他哪有功夫,去看人间的疾苦?
唐朝李商隐有诗,专门批判后主:
侵夜鸾开镜,迎冬雉献裘。
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
根据历史的规律,天子若然无愁,则天下尽是忧愁。
但,任尔徒劳,你终究叫不醒一个沉醉且装睡之人。
高纬认为自己居功至伟。迄今为止,他所有的谋略,也只是在父皇眼皮底下忍辱偷生,以及除掉自己的亲弟弟。
不错,斩杀功臣,是他唯一的专长。
不久之后,高纬又将目光,对准了斛律光——就是那个曾经救他于水火之人。
斛律光是高家的老臣,他的家族为北齐的建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斛律光的父亲,与高纬的爷爷高欢,还是同一个战壕的队友。
昔年,高欢兵败于玉璧,军中传言他被敌军射杀,斛律光的父亲为稳定军心,用鲜卑语,重新歌唱那首流传千古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玉璧未克,大业未成,战友以歌唱劝慰自己,高欢听得涕泪纵横,却又回天乏术。
先辈创业时衣衫褴褛,到高纬这一辈,他自然是看不见,《敕勒川》想来也远不如百人合唱的《无愁》动听。
斛律光是名将也是良臣,他有一个女儿是皇后,两个女儿是太子妃。
最终他被残害于凉风堂,高纬杀害他时,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齐国的敌人是北周,造物主似乎也不愿看到,双方能力的失衡,可是高纬实在不像话,造物主于是决定,最后送给高家一张王牌:
兰陵王高长恭。
剑戟与毒酒
兰陵王和高纬是表兄弟,他的父亲是高欢的第九子,他的母亲则没有姓名。
据史书记载,兰陵王五哥的母亲,乃是“广阳王妓也”,一个歌姬都可以被记录,兰陵王的母亲却没有留下姓名,学者因此推测,她的身份,可能连官妓都不如。
所以,兰陵王真就是,上天馈赠给北齐的最后一张王牌。
高长恭长得十分英俊,史书的原话是,“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他拥有高氏家族所有的优点,又不曾有任何疯癫张狂的举止。
兰陵王忠以事上,和以待下。身在北齐,能做兰陵王的士兵,无疑是幸运的,高长恭从不吝惜钱财,每次得到赏赐,哪怕是一个瓜果,他也愿意分享给将士。
他长得貌美,担心不能震慑敌人,特意做了一面狰狞的面具。
谁也不会想到,丑陋之下,是一副绝世的容颜。
公元564年,突厥和北周联合讨伐北齐。不一时,洛阳城便被北周大军团团围住。
北齐皇帝调兵遣将前去解围,援军来了一波又一波,皆被北周大军击溃。
就在万劫不复之时,一个身穿铠甲,手握利刃的将军雄赳赳地杀来。
周人看不见这名将军的姿容,他的脸上覆盖着“大面”,脸上的杀伐之气,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这名将士身后,跟着五百精骑,周军也看不清那五百人的神态,因为太过刺眼。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随着一声鼓噪,戴面具的将士打头阵,北齐军队奋勇杀入敌军重围之中,他们势如破竹,一股气杀到洛阳城下。
守城的北齐军士被困多日,不敢轻易开城门,蒙面将士摘下面具,士兵看见他的盛世容颜,立即欢呼起来。
原来,他就是兰陵王高长恭。
城内外的齐军兵合一处,奋勇杀向敌军,直杀的周军丢弃营寨,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这场战役被后世称作“邙山大捷”。
将士们感念他的功德,为高长恭特意排练了一曲歌舞,是为《兰陵王入阵曲》。
新将入阵谱弦歌,共识兰陵贾舆多。
制得舞胡工欢酒,当宴宛转客颜酡。
平定天下之后,古代的帝王,大抵都有“兔死狗烹”之举动。高纬绝对是特立独行之人,天下还未平定,四周尚有强敌环伺,他却将兰陵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高长恭最终惹来杀身之祸,也不过是因为,他说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后主高纬问他:“你打仗时深入敌阵,就不害怕有危险吗?”
高长恭慨然答道:“家事相关,不得不然。”
但凡有点良心的君王,都会感念自己有如此忠诚的兄弟和臣下,但高纬不是一般人,他听闻兰陵王所言“家事”二字,很是忌讳,脸上几乎失色。
最终,一杯毒酒摆在了高长恭的面前,战场上的剑戟刀枪伤不得他半分,兄弟敬上的一杯毒酒,却能要他的性命。
妃子郑氏哭着劝他,亲自去面见皇帝诉说无罪。兰陵王无奈地摇摇头,慨然饮下那杯毒酒。
在后主高纬的不懈努力下,北齐与北周的实力,终于渐渐失衡。
公元576年,北周军队攻陷北齐,高纬一路逃跑至青州,不久即被抓获。
北齐治下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县,三百余万人口,尽数归于北周。
而高纬本人,最终也迎来国灭身死的结局。
悲呼?喜呼?高纬不知廉耻,但他的臣僚,却早已泪水涟涟。
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汍澜。
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
-作者-
老谈,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谈之人,除此外,别无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