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鹰之的座右铭:做一个让时间感到失恋过的人。他认为,世上每一个思想者都是孤独的,真正理解他的呕心沥血与艰苦卓绝的只有时间,时间老人每天分派一个小小容器放在他身前的履带上,等待着他析出身体内的思考结晶注满,然后继续向前滑动,直到出现下一个……,但当他一无所有地离开这世间之刻,那些习惯被他注满的时间空杯会为突然到来的空缺感到失落,因此,所谓历史,就是时间的失恋史!
鹰之,诗人,批评家。(1969——),山东淄博人,现居大连。著有诗集《美好是疼的》。
是不是诗人,45岁以后看!
鹰之
很多人一直奇怪,为什么现代汉诗已愈百年仍然见不到一个一流标杆诗人呢,难不成诗歌这行当退化了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现代汉诗虽然已过百年,但是我们的文学史却只有30岁,不信,你打开中国的教科书,文学史看看,中国著名诗人的代表作品平均年龄普遍不到三十岁。这在某种程度上讲,说明我们的伯乐们平均鉴赏能力在30岁左右,他们的真实鉴赏水准可能跟新闻记者差不多,都是通过鼻子来寻找中国好诗歌的,他们选出的所谓好作品基本跟文本没啥关系,而只跟新闻性有关。所以,在一个懂诗的成年人看来,所谓文学史就是青春期写作的排名史,所谓名家就是踩到新闻点的“运气家”而已,当然距离“一流”这个字眼远着呢。
为什么现代诗人就不能出现少年天才诗人?古代的曹植、王勃、李贺等等不都是青春期便崭露头角光彩夺目的吗?而且西方的拜伦、雪莱不也是少年成名的天才诗人吗?其实,这是没有任何可比性和联系性的两码事。西方有一直持续的自由体,我们也有千古承传的格律体,他们身后都有几千年民族传统的积淀,都未出现过“断裂”,偶尔有部分早熟诗人站在前人肩膀上超水平发挥,实现戏剧化的“千古一越”很正常,但现代汉诗有自己传统吗?能找到让你实现“千古一越”的台阶吗?当然没有。那么,你踩到谁的肩膀上去充当巨人呢?郭沫若?当然靠不住,郭诗代表作《凤凰涅槃》本来就是站在西方民间传说上的再创作,属于正宗“舶来品”,徐志摩、戴望舒?这些枝叶诗中还摸不到一根中国性的骨头呢,当然也不行,艾青?只有抒情性,艺术性的探索还很遥远,北岛?本就青春期写作的实验,外加沾了点政治的光,你踩着他的肩膀,还是在青春期躁动症中打转。所以,对于文学史而言,只有一百年的探索实践是靠不住的,都不足以成为让你踩着一飞冲天的台阶,不用说当今的区区一百年,即便《诗经》时代500年的时间,你见过其中出现过一个少年天才吗?因此,现代汉诗的传统需要我们亲自来打造,我们俯下身做一块石头,让后来者踩着我们的肩膀,实现他们一飞冲天的天才梦。
那么,如何建造传统?对于诗人个体来说,没有捷径可供选择,只有从一点一滴打造自己的基本功开始,用至少十年时间,吃透唐诗宋词,再用去十年消化西方经典的营养,有了这二十年的基本功,才谈得上出“作品”,否则,你的“诗歌身体”就是纸糊的,行家一捅就破。所以,这些把一些青春期一惊一乍的另类作品高高举过时代头顶的活动家们,都是在玩拔苗助长的游戏,和爆炒垃圾股差不多,炒作过后都是一地鸡毛。而且,既便你能骗得了别人,在“明星”位置上迟迟下不来,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年过四十之后,这类基本功有缺口的诗人基本都无以为继,要么写成了无任何诗性的分行散文,再也体会不到写作的快乐,要么,离开诗歌去写小说散文,或者借助少年的荣光改行玩政工,最终与诗人无缘。
我为什么反对针对青春期诗人的造星运动?因为到今天为止,这一百年尚未发现一个能立得住并且对诗坛有正面引导作用的所谓“明星”,他们的存在对一些沉寂暗处默默写作的无名诗人只有害处,没有好处。因为大部分作品都是思想创新和艺术创新皆无的半成品,尚不足以为人类提供有价值的文化遗产,他们的成名与获奖只对他们个人有价值,对整个诗坛无任何推动作用。艾略特说过,写作要克制情感而不是放纵情感,而青春期的词语陌生化正是“放纵情感”的产物,唯恐身上一片鳞片别人看不到,千方百计地张扬,反而把更重要的思想发现弄丢了,掩盖了,成了买椟还珠的词语游戏。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讲,这些诗星包装者,这些砖家、叫兽吹鼓手,这些平庸编辑、评委,就是在诗坛整天做坏事的人,他们的存在不如不存在,让诗歌自由地在人性中活着反而更好。
不信,随便找俩大奖作品看看:
六万元大奖作品:
《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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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请保佑我的宝宝
菩萨,请保佑我的宝宝
诸神……
请都保佑我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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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佑他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保佑他
健康长大
并能自由准确地选择自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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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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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孤身一人时,我并不需要神的眷顾
我甚至,要对诸神有所防备。
.
我将我廉价的命运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
并乐意不断修改它野蛮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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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我真正需要神时,我想我先要亲手
把神养大,并给他足够多的爱和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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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元大奖作品:
《致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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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个深夜
我们从里格半岛,沿着山路走回
尼赛村
山脚下是黑暗的湖水
湖水中有更黑的岛屿。
岛屿上有什么呢?也许有另一个你
正牵着另一个我在赶路
多少让人恐惧
我们相依为命般走在黑暗中
多少让人可惜
这黑暗如此短暂,后来
再也没有一个人
像你这样纯洁真诚地保护着我。
.
.
《最后一首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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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让人安全,也让人
不再可爱
人至中年仿佛情感的绝境。
——就算想你想得要死
我也不能再说出口。
人至中年,讲道德和责任
变得容易,但从容表达爱情
多么困难和荒唐!
这时说不说爱,不再重要
但分寸很重要。人至中年
最怕掏心窝时突然红了双眼。
这是在网络诗选博客刚看到的什么酒文化和十月诗歌奖作品,说是一个青年红诗星刚获得的两组大奖作品,搞不清郑正西推荐这些“诗”意义何在,实在是太弱了,或者说还没学会走路。
这些“诗”总体看也属于“类口语”作品,跟江非、张二棍、张执浩们风格相似,但比他们还弱,实在没有批判价值。什么是类口语?就是处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间的一种诗,这种诗体产生的主要原因来自速成,就是口语诗人不学意象,又想写出意象效果的一种“飞诗”。这种“飞诗”偶然也能出几个像样的,就是碰巧达到了颗粒均匀的隐喻性,让诗中的全部物象实现了复合意象的效果,从而“飞”起来了,但大部分经不住推敲,也不是写作的正路,总体还属于“打把势卖艺”的一种类型。比如:
“当我孤身一人时,我并不需要神的眷顾/我甚至,要对诸神有所防备。”––––物象神
“而当我真正需要神时,我想我先要亲手把神养大” ––––意象神
在同语境的一段话中,你的前因是物象,你的结果是意象,它们又如何产生因果关联性呢?若依据前者的语境,难不成你要把“神”当成个小宠物不成?难不成你在向一个小宠物祈祷?所以,这种管头不顾脚的诗获奖只能证明一件事––––编辑和评委大脑里bug太多!
我对所有速成者怀有天生的警惕,并非源自本人的偏见,而是几千年的历史每时每刻都在证明着,一切容易的东西都是恶的。前不久,徒弟鲁蕙的一个小徒弟发来组诗,并问我“南有余xx,北有张xx”怎么看,我说,我反对以诗人的身体和相貌说事,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天生长得丑,也没有哪个诗人愿意有残疾。她说,不是的,是说这俩人是当今诗坛的先锋,我笑了,我说,前一个有写作基础,但诗歌的身体还不结实,甚至说没有“大梁骨”,至于后者,干脆不入门,她说,我对她偶像不敬,很伤心。好吧,为了她不伤心,那就点评下她发的第一个,看看是怎么不入门的:
1,
每天都有人乘坐胎盘
来此地,痛哭我们
他小小的睾丸里,盛满蜂蜜
但终会被我们吸吮干净
她小小的子宫里氤氲着花香
但后来,会被我们灌满尘埃
当他们学会不哭
会有前世的人,彻夜
站在冰冷的井水中
浣洗发霉的孝衣
不入门1:凡是一个叫做人类的写作者都应该是有底线的,什么是底线?就是你可以批判少数坏人,也可以赞美多数好人,就是你不能写“所有人类都是王八蛋”,因为,那样的话,读者也没必要看一个王八蛋写的东西,而且,你的父母亲人也都成了王八蛋。这首一惊一乍的所谓“诗”,就如同在说“所有人类都是王八蛋”差不多,既然人类在精子和卵子时代就坏掉了,那按他所言,人类岂不是该断子绝孙吗?你说他入门吗?
不入门2:诗歌的比喻无论怎么荒诞离奇都可以,但必须有一个前提,能在自己语境里自圆其说,比如这首诗,他的本意是想说,人类的灵魂坏掉了,但人类的灵魂和精子、卵子是一个东西吗?难不成你家的灵魂藏在睾丸和子宫里?这不典型的灵与肉不分吗?很显然,卖乖卖的愚蠢,当你想表达灵魂和身体区分的时候,“心”和“大脑”便和身体其它部位自动分家了,成为了约定俗成的相互对应的象征物,你单独说你自己用屁股思考当然是无效的。
我从来反对培养诗人,因为诗人不是人能培养出来的,而是生活自然选择来的,或者说,是上帝培养出来的,不管你搞什么“诗坛黄埔军校”还是“诗人鲁院”都没什么用处。上帝想选择你做一个诗人,他会在你的情感道路上摆下地雷阵,不选择你,他会让你一路风光或平平淡淡,“文似看山不喜平”的真实意思是“诗人命运不喜平”,所以,有的诗人少年得志,有的大器晚成,这都是生活自然选择的结果。你无视这种客观规律,去培养和鼓励一个年轻人当诗人,等于提前诅咒他倒霉一辈子差不多,反而耽误了原本属于他的大好前程,毕竟诗人不是一种职业。
正是这种无视客观规律的造星运动,造成了中国诗坛的混乱,我们不妨回头看看,年过四十之后的名家,究竟有几个还在进步?真的百里难挑一,好像我只看见,余怒、胡弦、雪女、西娃等有限几个还在坚持,雷平阳尚不知道转型之后会不会懂意象。一个诗人30岁之前若留下一个基本功的缺口,恐怕要用一生的遗憾去弥补,基本已丧失了进入一流的可能性,洛夫都90岁了,还有那么多漏洞便是明证。
所以,以我眼光看,就当前中国诗坛现状来说,45岁之前的写作者,先别忙着成名成家获大奖,恐怕是不是诗人还不一定呢,若是一个诗人,45岁之后便还会进步和提高,若不是,基本就是重复过往或制造垃圾了。
对于诗歌这种东西来说,意象是砖头,叙事性是水泥,二者的结合,如同只有男人和女人结合才能生孩子差不多,但一般人不过45岁之后,根本意识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