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但凡身负大才者，性情常常自负，行为往往乖张，无论是“非汤武而薄周孔”嗜酒佯狂的竹林七贤，还是“裸身骂曹”（曹操）的祢衡，无论是让“杨贵妃磨墨、高力士脱靴”的李白，还是“好洁成癖，爱石成痴”的“米癫”米芾，他们天真率直，我行我素，他们恃才傲物、桀骜不驯，他们肆行无忌、藐视权贵，他们畅言无忌、口无遮拦。

有人将他们称为才子，也有人将他们称为“疯子”。

在中国近代史上就有这样三个学人，他们在学术上属于顶级大师，在言行上也是顶尖异类，被人讥为“学界三疯子”。

“第一疯”章太炎

“第一疯”是大名鼎鼎的国学大师章太炎，不但疯，而且狂，他骂慈禧太后“寿祝疆无”，骂光绪皇帝“载湉小丑”，袁世凯上台，他痛骂袁世凯，大闹总统府，天下没有第二人有他这样敢“疯”；

“第二疯”就是当年学界与章太炎齐名、与章合称“二叔”的刘师培（章太炎字枚叔，刘师培字申叔），这个有着“方孝孺式的读书种子”之称的学者，却在生活中衣服不整、边幅不修、十分邋遢，不仅自己这样，还提出了一个“三不生活主张”：衣服不要整洁、不要洗脸、不要理发，没有人像他这样“疯”；

“第三疯”就是我今天要介绍的这位学者——黄侃黄季刚，当年，北大有两个教授被称为“怪物”，一怪辜鸿铭，二怪就是黄侃，辜鸿铭以“茶壶茶杯论”让学界诸君惊掉下巴，而黄侃一生结婚九次，甚至怂恿儿子逛青楼，更让天下之士呈木鸡之呆。

下面，我们来聊聊这位足以刷新人的“三观下线”的学者“怪物”黄侃。

名师出高徒

黄侃（1886—1935），字季刚，是湖北素有“教授县”之称的蕲春县人。其父黄云鹄，清末曾任四川盐茶道，不过在黄侃13岁就去世了。黄侃2岁开蒙，5岁背《史记》，7岁作诗，9岁下笔千言，15岁中秀才，堪称神童。1903年，黄侃考入武昌文华普通中学堂，与董必武、宋教仁等成为同窗好友，后在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帮助下留学日本。

“三疯子”黄侃

说到成才的黄侃，不得不说助其成才的老师章太炎。

1906年，黄侃留学日本，就读于东京早稻田大学，凑巧的是，黄侃租住的公寓，当时已有“太炎先生”之称的国学大师章太炎也租住其中，黄侃楼上，章太炎楼下，不过二人年龄相殊，未有交往，不识亦不知。某晚，年轻人黄侃突然尿急，懒得下楼去公共厕所，爬上窗头就撒。不想章太炎正在窗下用功，忽闻水声孱孱，一条白龙鱼贯而下，刺鼻的尿臊味扑面而来。章太炎怒不可遏，冲到露台破口大骂。黄侃20出头，年轻气盛，不但不认错，反而怒怼了回去：我自撒尿，关你鸟事，两个“疯子”遂一上一下拉开了国骂战。

不打不相识，不骂不相交，第二天楼道偶遇，互通名姓，黄侃才搞清怒怼的对象竟然是闻名海内外的国学大师章太炎，立即低头道歉，叩头拜师。两个“疯子”就以这种不骂不相交的方式，成为了师徒。

章太炎纪念馆

章太炎慧眼识珠，既然收下了这个学生，对黄侃的斤两自然洞悉在胸。黄侃旧学功底深厚，加上章太炎的高手看点，同时，与章太炎交游者皆是一时之俊杰，可谓大师云集，对黄侃的影响也是立体而多元的，黄侃因此在学术上有日行千里之势，很快成为了一代著名学者。

归国后，黄侃先后在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武昌高等师范、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等校出任教授，边教边研，日益精进，学业大成，尤其在他专攻的小学领域，几乎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对《尔雅》《文心雕龙》研究有“独步天下”之誉，成为了当时的不二权威。

章太炎后来在自述中确认：

“弟子成就者，蕲春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海盐朱希祖逖先。”

黄侃的名字高居第一，因而号称“章门头号大弟子”。

备受争议的私生活

黄侃好色，天下共知，因此备受争议。

爱美之心从皆有之，但黄侃风流涉及师生人伦，这是遭受攻击的原因之一。

黄侃一生，结婚九次，当年的报端曾有评论说：

“黄侃文章走天下，好色之甚，非吾母，非吾女，可妻也！”

这简直是说他灭绝人伦的攻讦。

黄侃发妻王氏，二人聚少离多，感情疏远，因黄侃曾为同乡黄绍兰的塾师，后来黄绍兰在北京女师毕业云上海工作，黄侃在没有与原配离婚的情况下追求黄绍兰，二人以假名结为夫妻。但不久，时任北京女师大教授的黄侃，又与一苏州籍彭姓女学生瓜葛上了，并秘密结合，黄绍兰得知，天崩地裂，最后自杀身亡。

“被骗婚”的黄绍兰

更有让人跌三观的。黄侃在武昌高师教书时，他的大女儿在武昌女师读书，同班好友黄菊英经常来家串门，后来黄侃还对其下手。黄侃曾写了一首《采桑子》送黄菊英，词曰：

“今生未必重相见，遥计他生，谁信他生？缥缈缠绵一种情。

当时留恋成何济？知有飘零，毕竟飘零，便是飘零也感卿。”

其情何其之深，让黄菊英大为感动，便脱离家庭，嫁给了大其17岁的同学之父。

民国女生

二黄结合，一时成为武汉学界的丑闻。黄侃竟不以为丑，甚至让学生云收集骂他的报刊，供他与黄菊英蜜月的消遣。

嘲笑胡适，差点干架

章太炎是章疯子，黄侃是黄疯子，师徒二人都因善骂、敢骂而闻名天下，所不同是，章太炎专骂权贵，黄侃专怼同行。

黄侃怼人有个特点，谁最有名就怼谁。

1919年，胡适海外归来，被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隆重邀请前来任教，因年轻有为，发动新文化运动，提倡白话文而蜚声中外，成为学界最耀眼的新星。

意气风发的胡适之

黄侃是国故坚守者，对白话文嗤之以鼻，每次上课必对白话文痛骂半小时后，才开始讲课，尤其诋胡最力。

他反对白话文，崇尚文言文，曾借胡适举例说：

“假如胡适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用白话文发电报，必云：‘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长达十一字。而用文言则仅需‘妻丧速归’四字即可，只电报费就可省三分之二。”

还有一回，黄侃郑重其事地对胡适说：

“你提倡白话文，不是真心实意！”

胡适诧异，问何故。

黄侃一本正经回答说：

“你要是真心实意提倡白话文，就不应该名叫‘胡适’，而应该名叫‘到哪里去’。”

话刚落音，胡适气晕了。

还有一次，二人同赴宴会，席间，胡适谈到墨子的“兼爱”观点，正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一侧的黄侃早就听不下去了，胡适稍一停顿，黄侃接口就骂道：

“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蛋！”

胡适闻听，顿时一脸煞白。

须臾，黄侃又骂道：

“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蛋！”

骂自己还罢了，黄侃竟然骂起了胡适他爹，胡适不禁大怒，眼看就要动粗干架。

黄侃见胡适真发怒了，立刻呵呵一笑说：

“且息怒，我在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学？我不是骂你，不过聊试之耳！”

在座的一听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酒前玩笑，胡适也不好再追究了，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胡适曾写过《中国哲学史大纲》，但只完成了这本著作的上半部，黄侃借此在课堂上面，面对那些学生们嘲笑胡适说：

“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矣。”

学生们不解，黄侃解释道：

“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部没有了也。”

学生们听后，哄堂大笑，原来，黄侃在用太监讽刺胡适的著作有上无下，一时传为笑谈。

一生怼人，嘴下败将无数

在当时学界，黄侃见谁怼谁，谁红怼谁，沈尹默、钱玄同、陈汉章等国学大师，皆是他嘴下败将。

黄侃与鲁迅都是章太炎的“章门弟子”，黄侃还是鲁迅的大师兄，不过二人在文言文和白话文的战斗中，分属不同阵营，鲁迅蹈抵文言文，黄侃死磕白话文。

年轻的鲁迅

鲁迅与黄侃一样，一生骂人无数，但二人却没有在学术上直接交锋过。

对于这位与老师章太炎一样疯的“黄三疯”，鲁迅的评价有褒有贬，褒中有贬，贬中有褒。

鲁迅也曾毫不客气地批评他这位大师兄有些事情做得是大跌眼镜，尤其是在对于女人的问题上，说他道义上有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不过，大多数时候，鲁迅还是非常佩服他这大师兄的，曾多次由衷感叹，黄侃是国学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仅对他佩服有加，而且常常自叹不如。

黄侃曾有一句传世名言：五十之前不著书。

他也确实在五十岁之前没出版过任何一部著作，他的恩师章太炎曾经多次劝他著书立说，但他往往当成耳边风，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1935年10月8日，黄侃因过度饮酒不治身亡，年仅49岁。

黄侃虽然有生之年从未著书，但他在学界，比很多所谓著作等身的人都名声大，有成就，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著作而被海内外公认为“国学大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