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林,诗人、作家,生于1983年。曾就职于广州、桂林、上海、北京等地,现居武汉,自由写作,兼任《汉诗》编辑。著有《谋国者》《线城》《身体的乡愁》《跟着诗人回家》《情到浓时情转薄》《替全世界去仰望》等各类作品多部。
此时此刻
我坐着,摸摸弄弄
喝一口水,走到窗前
透过有积尘的玻璃向外看看
然后又坐回来,摸摸弄弄
–
大雾弥漫,寒潮压境
又能做些什么呢?
–
此时此刻,应该不止一个人
也像我这样,坐着,摸摸弄弄
喝一口水,走到窗前
透过有积尘的玻璃向外看看
然后又坐回来,摸摸弄弄
–
在这个城市里,我们互不相识
却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
–
–
我的父亲死于街头
买菜,有时候是去超市
有时候是去菜市场
有时候是去路边摊
–
更喜欢去路边摊,我的父亲
就曾在这样的路边摆摊
不过不是这里,是在遥远的
别的地方,是在生前
–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
觉得每个摊主都很像我的父亲
——即使是那几个女的
–
带着这种清晰的错觉
其中一个,我把钱递给他
他把菜往塑料袋中一塞,又递给我
–
我不知道他是否更像我的父亲
但只要一转身,我的父亲就死于街头
死于他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我就这么提着个塑料袋回来了
–
–
星宿纪年
我喜欢开灯,也喜欢关灯
我最喜欢的是反复开灯关灯
快速切换黑暗和明亮
就能同时置身于两个世界
–
这个游戏,我曾经乐此不疲
在很多年以前的打麦场里
我反复开关一支银色铁皮手电筒
挥向夜空,仿佛能搅动星宿
–
几个小时后光柱越收越近
越收越近,几乎泯灭
天上的亲人好像都接下来了
虫鸣消失,四周一片寂静
–
夜色围着我,我们围着那片微光
–
–
母亲,或者遗物
十点起,照例去小店过早
照例一碗热干面
–
旁边,已经坐了两个老太
一左一右,边吃边聊
–
一个说,儿子刚移民加拿大
另一个说,儿子英国毕业
在北京8年,前些年去了澳洲
–
边说边拿出手机,划拉照片
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歌剧院,音乐厅,唐人街
–
我不如她们的儿子这般出息
远渡重洋,成了洋人
我只是从农村来到了城市
–
但我的母亲与她们倒有一比
年龄相仿,口气相似
谈起我时必满脸幸福,且左顾右盼
–
仿佛,只有在谈论之中
她才拥有一个确定无疑的儿子
–
–
听海
在夜深的时候来到海边
海就成了一种声音
机械,单调,一遍一遍
走着听,坐着听,躺下来听
也在不听的时候听
浪声扩大了被夜色缩小的海面
–
你我日日相伴,几近无话可说
但是此时又没话找话
说高悬于头顶的那片星辰
说右前方那轮西沉的通红上弦月
直到浪声成为一种背景
直到我们沉默下来,浪声又起
–
–
养蜂人
他的老婆在摇蜜桶
他的一儿一女,在搭积木
他在外间捋起裤管
–
他把抓来的几只蜜蜂
放在膝盖上,让它们蛰
他曾经抓过几千只蜜蜂
放在膝盖上,让它们蛰
–
他说,他的骨折
就是被这样蛰好的
那时候,他在呼伦贝尔
现在,在红水河边
他准备采用同样的方式
来治疗一下前列腺
–
他是如此贫穷,多病
乃至于浑身充满甜蜜
–
–
很多匹马中的一匹
它是很多匹马中的一匹
我是很多人中的一个
在云南大山包的草原上
我从远处走向它
从它的主人手里接过缰绳
把它的头抱在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轻抚
它粗厚的肌肉和皮毛
从一种视觉之物
成为我手掌下的具体实在
我感受着它的颤栗
感受着它的颤栗
在我的抚摸中渐渐平息
直到那颤栗传递过来
成为我的,然后我松开手
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就好像那很多匹马中的一匹
–
–
致林东林
对于你,我几乎一无所知
除了你的名字、性别,你的出生年份
而除了名字、性别、出生年份
我们又没有什么一模一样
一个在汕头的人和一个在武汉的人
一个从事股票的人和一个写诗的人
用同一个名字分担着两种不同的生活
这是今天我才知道的事情
三十五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的
我的名字也是唯一的
林东林,在临睡前的深夜里
我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个熟悉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默念这个熟悉的名字
同时想象着无比陌生的你
在一遍又一遍对你的想象之中
我反复确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