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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亦嘏:肥皂与肥皂泡

徐亦嘏,男,80年代出生于上海,瑞士国际酒店及旅游管理学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MBA),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现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出版小说集《幸福在我身边》,长篇悬疑小说《轮回》,长篇悬疑小说《死亡数字》等。

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老崔总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背心和一条宽肥的粗布短裤,靠在一张上了年纪的竹摇椅上,闭着眼睛,听着收音机里的河北梆子,手搭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就像有了五个月身孕似的,整个人有节奏地一前一后,看起来像是个不倒翁,旁边的小木板凳上还放着一瓶半满的二锅头。

老崔是北方人,十二岁的时候跟随父母来到了上海,几经漂泊,终于在南市区安了家,十平米左右的滚地龙。来上海之后不到两年,父母就离了婚,他随着父亲继续生活在滚地龙里,母亲则去了苏州,不久便再婚了,听说对方还是个体户。在他三十三岁那年,父亲患了胃癌,匆匆忙忙地就走了,以后他便独自蜗居在这儿,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个春秋。

天特别好的时候老崔也会偶尔出去透透风,不过每次出去他都得拿着他的心爱之物,肥皂水瓶。老崔常去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那里有许多小孩在追逐奔跑,嘻哈打闹,但只要见到他来了都会一下子围上来,就跟见到了大明星似的。

“吹泡泡啦!吹泡泡啦!”一个小孩喊了一声,其他小孩立刻跟着摇旗呐喊。

一听到叫喊声,老崔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在孩子们的前呼后拥下坐在了一张几乎专属于他的石凳上。好几个孩子都抱着他的胳膊和他的脖子,只见他慢慢悠悠地跷起了腿,昂着头,半张嘴微微咧开,用他光滑细嫩的手打开肥皂水瓶盖,然后从里面取出一根小塑料棒,对着前端的圆孔呼的一吹,马上就有许许多多个泡泡飞了出来。

“泡泡来啦!快抓泡泡!”一个个小孩像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地追着泡泡拍打,一个不大的花园就像煮沸了的饺子一样,立刻就热腾起来了。

冰冷的石凳上只剩下老崔孤单的身影了,可他却笑得合不拢嘴,一双有些下垂的眼睛里也放着光,他看着这些泡泡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五颜六色,绚丽的泡泡时而飘散,时而聚拢,使得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幸福愉悦的感觉。他看着这些泡泡被小孩子们疯狂地追逐着,他突然很羡慕这些泡泡,可当泡泡被孩子们给抓破之后他又会皱起满是褶子的脸,然后再拿起小塑料棒吹出很多个泡泡来,让孩子们去追逐、去尖叫,直到把最后一滴肥皂水都吹完了为止。

往回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腿仿佛被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越走越慢,不过好在每回都这样,所以他也习以为常了。到了家门口,老崔费了半天劲从裤腰上取下钥匙,打开锁进了屋子,他径直走向厨房,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钢宗脸盆,在里面倒了些热水,又从一个破了口的瓷碗里拿起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肥皂,脸色有些凝重地把肥皂死死捂在手心里,再放进脸盆里不停地搓,用力地搓,直到把肥皂全部都搓成了肥皂水,老崔的脸上才慢慢又露出了笑容。

有一年,配合市政改造工程,南市区的滚地龙终于开始拆迁了。收到消息的那段时间里老崔一宿一宿都没睡着,因为周边一些率先拆迁的居民都拿到了上百万的动迁款,有的不想要钱,就分到了好几套近郊的房子,那些原本蜗居的人现在都成了有房有钱的主儿,想到自己也即将咸鱼翻身,一下子草鸡变凤凰,他感觉心随时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老崔照旧会去小花园,不过他每次去的时候都不会带肥皂水瓶了,他兜里揣着很多大白兔奶糖,到了那儿以后也不坐石凳上了,而是站得笔直笔直,挺着腰板,一脸得意地看着孩子们从自己的手上争先恐后地来抢夺奶糖。

“来来来,不要急啊,每个人都有。”这句话老崔两分钟里会反复念叨个十来遍。

“好啦好啦,没有了,明天再来。”看着最后一颗糖被抢去的时候,老崔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窃喜。

结果还是有手慢的没有抢到,他们转而再去抢夺其他孩子手里的糖,这一切老崔都看在了眼里,他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笑得比往常更开心了。

往回走的时候,他迈着大步往前走,心里无比轻松,感觉自己正在天上飞。老崔给自己买了个新的钥匙包,他从钥匙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锁进了屋子。他径直走向厨房,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大口地吃完,把面汤都喝了个精光,然后把面碗放进水斗里,倒上几滴洗洁精,再用水冲刷干净。原来那个破了口的瓷碗里盛放着一块还未使用过的肥皂,肥皂表面已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尘土,老崔目光扫过它的时候,脸上满是一副鄙夷的神色。

几周后,老崔也终于拿到了属于他的动迁款,一张银行卡里有整整一百八十三万元。之后那几天里,老崔像中了邪似的,卡不离身的他整天朝着西方跪拜,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他生平第一次打出租车,来回花了三十多元从附近的银行里取了一万元,回到家他把一张张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铺在褥子上,再铺上床单,然后从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除了上厕所,连吃饭都是在床上。老崔最近都不去小花园了,因为他突然忙了起来,他二十四小时都在琢磨着一项宏伟的计划。风水轮流转了,好不容易自己能扬眉吐气,此刻他只想体验一回当土豪的感觉,所以,即使睡着了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老崔走了,离开了这片生活了几十年的滚地龙。他走的时候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行头,许多老旧的东西都被他留下了,那件仿佛穿了几个世纪的白背心和粗布短裤都被扔在了竹摇椅上,厨房那个破了口的瓷碗里依然躺着那块蒙了尘土的肥皂,旁边有一个空的肥皂水瓶子,瓶子里还杵着一根小塑料棒。老崔不停地摸着自己鼓起的衣兜,里面揣着一张一百八十二万元的银行卡和一万元现金,他手里提着一个蓝色的尼龙蛇皮袋,里面有一台收音机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他怀着一丝激动和雀跃的心情扫视一眼这间变得有些破败的屋子时,他突然笑了,笑得合不拢嘴,最后他昂着头挺着胸,迈着有力的步子跨出了大门口。

老崔来到了市中心,在靠近人民广场的地方租了一套两房的公寓,他算了笔账,将一百八十二万元存入银行做理财,每个月可以拿到九千元的利息,扣除三千元房租和三千元生活费,每个月还能攒下三千元来,这样,自己就可以提前退休了。不过他还不能退休,因为他心心念念想要做一番事业,当一个老板,像王健林那样。这就是他心里宏伟的计划,当然,还得给自己张罗个媳妇。

攘外必先安内,所以老崔琢磨着还是先得把媳妇找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通过一个跨国婚姻中介所,老崔成功娶回了一个越南老婆,二十三岁,皮肤虽然有点黄,但身材面容姣好,再加上年轻,所以相较老崔来说已是一个人间尤物了。所以他没事总喜欢带她出入一些商场和人口密集的地方,年轻漂亮的越南老婆温顺地挽着自己的胳膊,每次都会招来许多羡煞旁人的目光,这让他内心有一种无限膨胀的快感。

起初老崔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人家是越南人,好歹也算是个洋妞,语言、文化、思想和生活习惯等方面都是一个个残酷的现实问题,这会直接影响两人以后的生活能不能和谐。雪儿是老崔给她起的爱称,她的真名叫阮晋雪,雪儿是一个非常勤快的人,她的勤快不仅表现在操持家务上,还体现在了学习汉语的努力上,才短短的三天,雪儿已经能和老崔用汉语进行简单的对话了,老崔感觉不可思议,但却又不得不承认雪儿的语言天赋,他庆幸自己娶雪儿所花的那二十万元物超所值。

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老婆之后,老崔便从老家的一个朋友手里分包了一个项目,投了二十万进去成立了一家公司,买了一辆二手车,购了一些设备和雇了几个人,从此,老崔一跃成为了环保事业公司的老板,公司就在他租住的房子里,一间用来跟雪儿住,一间用来做办公室,堆放清洁设备和物件。

老崔很放心地交由雪儿来负责管账,所以平日里雪儿不用跟着他们出车。每次老崔出发之前都会看一眼办公室墙上张贴着的王健林头像,下方还有一条横幅,是王健林的语录:创新者大部分成为先烈,少部分成为先进。但是正是因为有成功者的这种可能性,激励着后来人不断去攀登,不断去创新,希望成为那个极少数的成功者。老崔看完之后会要求员工们跟他一样高举右手,然后齐声高喊口号:我们要成功!我们不要成为先烈!

他们每次去的地方都是一些公用厕所,好一点的也会遇到楼宇保洁,老崔总是全副武装,一手拿水桶一手拿拖把,身先士卒冲进重灾区,他必须要让员工们感受到他十足的干劲,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好地干活。果然,在老崔的带领下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天天不要命地跟在他后面累死累活。好在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慢慢地,老崔公司良好的口碑为他招揽到了更多的活儿,眼见着环保事业上的第一桶金就快顺利地得到了。

老崔喜欢收现金,这是他跟对方提的唯一要求,有些公司财务实在做不到,只能通过转账,老崔也会让雪儿去把钱提出来。随着手里的现金越来越多,老崔便买了一个保险柜,把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都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每当他用大拇指沾上唾沫,一遍遍数着里面百元大钞的时候,他都会一个劲儿地傻笑,他觉得自己其实离王健林并不遥远,人家是靠房地产发家的,而他也不赖,堂堂一个环保事业公司的老板。

不分白天和黑夜,老崔和他的员工们只要有活儿就干,只要有钱就赚。保险箱的钥匙由雪儿保管,有时候她也会主动请缨,帮大家洗衣做饭,这让所有人都赞叹不已和羡慕不已,钦佩老崔不仅生意眼光好,连选老婆的眼光也令大家望尘莫及。这一来,老崔可乐坏了,他把自己最最宝贵的东西,一张存有一百四十二万元的银行卡也交给了雪儿,就差告诉她密码是她自己的生日了。后来,当老崔他们出去干活的时候,雪儿闲着无聊也会出去逛街购物、美容美发,一出去就是大半天。老崔看着雪儿日渐光鲜亮丽,心里不但不心疼钱,还鼓励她平时多出去,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符合老板太太的光辉形象。于是,雪儿买的东西从开始的美宝莲化妆品、梦特娇女包逐渐到了后来的全套香奈儿,有时候公司一个月的收入还不抵她一天外出所消费的钱。

老崔觉得自己是老板,那就完全应该让自己的老婆这么任性,这样才配得起自己的身份。

这一天应该是老崔生命里最沉痛的一天了,他觉得这种痛要比他父亲病逝时的那种痛更甚。一次收工回来,他发现貌美如花的越南老婆消失了,家里虽然还是整整齐齐的,但雪儿把自己的随身物品、银行卡以及保险箱里的所有现金都一同带走了。老崔焦急万分,接连打了几十个电话给她,但全部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无奈,他又带着员工们去附近进行疯狂的地毯式搜寻,可每次都是劳而无功,最后,老崔只能去派出所报了人口失踪。一连好几天过去了,雪儿的下落依然是杳如黄鹤,老崔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被骗了。

现在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银行里的存款还在,一百四十二万元,一分都没少。他的银行卡因为被雪儿在ATM机上连续输错三次密码之后给取款机吞了,所幸才没有任何损失,后来他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去了银行,这才顺利地取回了卡,让老崔哭笑不得的是他还从银行那里辗转打听到雪儿当天输入的三次密码均是老崔的生日,所以卡才被吞了。

经过这次的沉重打击之后,老崔再也没有心思工作了,很快他就把公司转让给了别人,把所得的钱都作为遣散费分给了员工们,他的环保事业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老崔马上又算了笔账,所剩的钱每个月能有七千元左右的理财收益,扣除三千元房租和三千元生活费,每个月还剩下一千元的零花钱,至少不会饿死,所以,现在他只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天天睡醒了吃,吃饱了就睡,过着猪一般的生活。表面上的他虽然整日一副萎靡不振、生无可恋的样子,但内心却始终愤愤难平,有时候他会突然大吼大叫,双手拍打着墙壁,像发了失心疯一样,他无法原谅雪儿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恩将仇报和彻底背叛,所以他决定想个办法把心中的这口怨气给撒出去。

一天晚上,老崔去便利店买盒饭和啤酒的时候路过一家酒吧,酒吧门口站着一个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二十岁出头,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很瘦长,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下只包住了半个屁股,另外半个屁股圆润而又丰满地翘着。老崔的脚步立刻慢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一阵火烧,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立刻低下头,用眼睛的余光去打量不远处的这位美女。女子纤细笔直的腿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黑丝,搭配着一双过膝的白色高跟筒靴,看得老崔心里怦怦直跳,不停地咽着口水。

女子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烟,以一种最优雅的动作将烟送进了大红色的嘴唇里,然后眯起她那双又大又萌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老崔不自觉地抬起了头,扬起眉毛,张开了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等着欣赏美女吐出烟时那种更销魂的美。

一口蓝色的烟从女子的嘴里吐了出来,她随即回过头盯着老崔,一脸不屑地问:“喂!你看什么看?”

“啊?”老崔心头立刻一紧。他往后退了几步,想立刻拔腿就跑,怎奈此刻腿软得连步子都迈不开了,他只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大叔,我们认识吗?”问这话时,女子已经朝着老崔走了过来。

“不、不认识……”此刻老崔整个人面红耳赤,不停地抓耳挠腮,就像一个正在作弊的考生被老师当场活捉了一样。

女子跟老崔已近在咫尺,老崔立刻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香水味,很甜,又不刺鼻。她双手交叉在前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崔,老崔则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如果旁边有条河,他恨不能立刻跳下去。

“我说大叔,你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看着老崔涨红了脸又说不出话的表情,她又微微一笑:“刚才你还一直盯着我看,现在为什么又不敢看我了呢?”

老崔只感到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清楚她在讲什么。

“我美吗?你想不想请我去里面喝一杯呢?”相比之下,女子倒是显得落落大方。

老崔这才回过神来,不住地点头说:“好、好啊!”

女子找了一个最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老崔则坐在她的斜对面,坐下后,他两只手一会儿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又放在腿上,脑袋转来转去,两只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来,坐这儿!”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个座位。

“啊?哦,好、好的。”老崔就像听到圣旨似的,马上毕恭毕敬地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

“你喝什么?”

“啤、啤酒吧。”

女子给老崔要了一瓶喜力,自己也点了一杯Angel’s Kiss。

“大叔,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啊?”女子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问。

老崔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腼腆地回答说:“是啊,吃完了饭就想出来散散步。”

女子伸手撩了一下自己齐腰的长波浪,然后凑近老崔问:“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不看着我?是嫌我长得很难看吗?还是怕我是妖怪吃了你?”

“啊?不、不是,你长得很、很漂亮!”老崔面对她的时候说话总有些结巴。

过了几秒钟,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一脸难为情,就像丑媳妇见公婆一样,当他与女子四目相对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比起初见雪儿时更强烈。她的五官非常精致,虽然脸上化着妆,但却无法遮掩住她原本的俏美,高挺的鼻子,两片柳叶似的嘴唇,说话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她身上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她确实要比雪儿漂亮多了。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子看着老崔身上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蓝色T恤衫,胸口还有一个超人标志的图案。

“崔、崔有才,别人都叫我老崔。”

女子立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崔有才?原来你不是叫超人啊?哈哈!不过这名字倒是跟你非常符合”。她顺手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饮品,浅浅地呷了一口。

“姑娘见笑了。”老崔歪着脑袋很腼腆地笑了笑,随即举起酒瓶子,猛吞了一口酒。

“我叫艾米。”

“哦,艾、艾米姑娘您好。”老崔又灌了一口酒下肚。

“你把瓶子给我。”艾米伸出手说。

老崔虽然不解,但还是马上将酒瓶子交到了艾米手里,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艾米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杯,将酒缓缓地侧倒入杯中,然后将盛满酒的酒杯放在了老崔面前。

“老崔,你喝酒从不用杯子的吗?”

“啊?哈哈,我喝的急,给忘了。”老崔挠了挠头,双手将酒杯紧紧地握住,然后冲着艾米尴尬地笑了笑。

“你结婚了没?”

老崔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很小声地说:“没、没有。”然后又迅速低下了头。

“怎么可能?你看上去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是被你老婆给甩啦?”艾米有些调皮地盯着他看,一脸坏笑。

老崔猛地抬起了头,一脸迷糊地看着艾米,“这事儿你、你怎么知道?”说完他又低下了头,张开嘴,一口气将酒杯里的酒全都吞了下去,喝完之后整个人左右摇摆了一下,肩膀也微微颤动着。

“呀!还真被我猜中啦!对不起对不起,说到你的伤心事了。”艾米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现在呢?你是一个人?有没有女朋友呀?”

此刻老崔的脑袋仿佛挂上了铅球一般,再也抬不起来了。过了半晌,他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单身。”他不停地扣着自己的指甲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面对大人的质问一样。

“嗯……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艾米托着腮帮,额头微微后仰,看着老崔的眼神里透着丝丝笑意。

老崔咽了口唾液,刚想开口又立刻把嘴闭上了,他把酒杯又举了起来,刚想猛干一口,却发现酒杯里是空的。

“把杯子给我吧。”艾米脸上挂满了笑容。

老崔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端着酒杯放在了艾米的面前,然后发现手好像没地方搁了,于是一会儿放在背后,一会儿插进裤兜,最后只能拽着衣服左右两边的下摆。

艾米很熟练地又替老崔倒满了酒,然后她也站了起来,走到老崔跟前,将他的手拿了起来。瞬间老崔感觉浑身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似的,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眼睛却始终看着自己的脚面。艾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杯放在了老崔的手中,老崔看了看杯口上的一个大红唇印,又咽了口唾液。

“喝吧。”艾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对于老崔来说却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老崔将酒杯稍稍转动了一下,然后才端起来喝了。

“要不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噗!”老崔猝不及防艾米会来这么一句,一下子把酒喷了自己一身。

艾米哈哈大笑,她立刻从老崔手上拿走了酒杯,然后取来了餐巾纸,帮他擦拭身上的酒水。当她抹到老崔嘴角的时候,她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我做你女朋友你开心嘛?”她笑嘻嘻地看着老崔,声音里充满了挑逗。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从老崔的嘴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啊。”他把这个字的音给拖了很长很长。

“那以后你可得乖乖听话哦,我想跑的时候你就得跟着我跑,我想坐下的时候你就得跟着我坐下,我开心的时候你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要陪着我不开心。你,记住了吗?”艾米拿着餐巾纸在他心口上来回比划着。

老崔点了点头:“啊。”他又把这个字的音给拖了很长很长。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做男女朋友吧!走啦。”艾米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

“去、去哪儿?”老崔一脸茫然,完全还没回过神来。

“当然是上你家喽。”

“啊?这、这样不好吧?”

“我说大叔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哎!捡了便宜还卖乖,什么星座啊你?”艾米几乎是拖着老崔在走,两人一前一后,引来了酒吧里不少人诧异的目光。

老崔的租住房里从此就多了一位女主人。虽然老婆跑了,公司倒了,但来了个女朋友,每天守着女神般的艾米,对老崔来说心情已经从之前的阴雨绵绵变成了现在的艳阳高照。他们并没有同房,公司没了之后老崔便在另一个稍小的房间里添置了一张单人床,因为艾米没有工作,于是老崔便拿出了十万元给艾米开了一家美甲店,白天两人就一起在美甲店里,艾米负责给客人美甲、收钱,其他的杂活则都落在了老崔身上,晚上回到家就各进各屋。对此,老崔从没有半点怨言,因为他必须得尊重艾米的生活习惯,她是个非常独立而且有主见的女人。

一段时间以后,艾米便请了一个姐妹来店里帮忙,自己则带着老崔整天吃喝玩乐。他们会去高档的餐馆吃饭,去淮海路、南京路购物,晚上的话就去看电影、泡酒吧,或者去KTV唱歌,当然,基本都是艾米的个人演唱会,因为老崔既没有听过几首歌又五音不全,所以他只负责听艾米唱,负责端茶倒水,负责鼓掌叫好。有时候艾米唱得兴起还会让他伴舞,老崔根本没跳过什么舞,他只能手脚并用着乱舞一气,偶尔还会扭动几下屁股,摇晃几下脑袋,一连串猥琐的样子看得艾米笑得前俯后仰。

有一天,艾米突然告诉老崔说她爸生病住院了,需要一笔钱,老崔二话不说便取了两万元交给艾米。没过几天,吃饭的时候艾米又跟老崔要钱,说是以前她从一个朋友那里借了五万,现在人家找她要钱,于是老崔把五万又给了她,就这样,前前后后给了艾米二十几万。渐渐地,艾米很多姐妹都陆续来找她了,美甲店也变成了她们的聚会场所,每次需要老崔去干杂活的时候他都会心跳加快,看着一个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听着她们的莺声燕语,感觉就像来到了大观园一般。开始艾米的姐妹们会向老崔发发嗲,讨要红包,后来他觉得不好意思,便主动给她们发红包了,每人五百。当他听见那群貌美如花的女人们用细软的声音跟他说“谢谢崔老板”并争相跟他合影时,他会觉得浑身酥麻,飘飘然地,内心着实肯定自己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男人,被众多宠妃左拥右抱,真有一点做皇帝的感觉了。

之后不久,艾米主动提出让老崔跟她同房了,老崔激动得差点从阳台上跳下去,不过到了晚上才知道原来艾米只是让老崔睡在自己床旁边的地铺上,她说真爱是需要经得起磨练的。老崔虽然当时有点小失落,但他觉得艾米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自己跟雪儿之间就是因为发展得太快太顺利了,没有经过考验,所以最后才招致了悲惨的下场。老崔觉得艾米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毫不介意自己熟睡之后鼾声如雷,而雪儿之前则为此埋怨过他好几回,从这点上来说,艾米不仅人漂亮,心也好,老崔感觉自己终于遇到真爱了,这一晚,他将被角紧紧地攥在手里,睡着的时候一脸天真无邪,幸福满满的样子。

翌日早上,老崔起来上厕所,突然听到床头柜上艾米的手机响了一下,老崔也没在意,上完厕所回来之后听见她的手机又响了一下,老崔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立刻就吓傻了,不知是谁发来一条消息,说再不还钱就会将裸照发在网上。老崔赶紧拿起手机,一看有好几条消息,他瞪大了眼睛一条条地看了起来,心里砰砰直跳。

“臭婊子,钱凑到了没有?”

“人死了吗?怎么不回答!”

“欠我们的一百一十四万赶快还!”

“警告你,再不还钱我们就会把你的裸照全部发在网上!”看到这里,老崔吓得直哆嗦,他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惊醒了艾米,她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当她看到老崔魂不守舍的样子和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时,她先是愣住了,过了几秒钟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后来艾米把自己的遭遇如实告诉了老崔,原来她因父亲看病需要钱,借了校园贷之后惹了祸,无法承受巨额的利息而被迫去卖淫,后来实在不堪凌辱便选择了销声匿迹,直到遇上老崔。

老崔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不断地传来嗡嗡的声音,他把右手的食指伸进了嘴里,用牙齿来回地咬着自己的指甲盖。

艾米越说越伤心,直接扑到了老崔身上号啕大哭,杀猪般哭嚎的声音穿透了老崔的耳膜,像把利剑一样直刺心脏。老崔像个木头人似的挺在那里,仿佛失了魂,一动不动地任由艾米将眼泪洒在自己的肩膀上、胸口上。

“你说我该怎么办?”艾米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崔,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

老崔还在啃咬手指,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股滚烫的岩浆在翻腾,无情地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你还会要我吗?”

艾米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犹如滔天洪水般地冲击着老崔内心的岸堤,最终老崔还是妥协了。老崔一把抱住她,随即也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比艾米更撕心裂肺,更痛彻心扉。

后来,老崔将自己的银行卡交到了艾米的手上,他看了艾米一眼,没有说任何话。

艾米一把拽住了老崔的胳膊,问道:“这卡里有多少钱?”

老崔怔怔地望着她,有些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咽口水,十分缓慢地说:“一百零九万六千三百零五元。”

“真的啊?”艾米喜出望外,在老崔的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随即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哎,只可惜我欠了别人一百一十四万,就这些钱还不够,差了几万呢。”

老崔低着头,右手掰弄着左手的拇指,过了几秒钟,他又抬起了头。“明天我会把缺的那几万给你,凑齐了就赶紧给人还了吧。”

“老崔,你真是个好人,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我要让你做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艾米把头靠在老崔厚实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当晚艾米和老崔第一次睡在了一起,艾米面向着老崔,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很快便睡熟了。老崔却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他好几次想翻身换个姿势,却害怕惊动艾米,而且自己的胳膊也被她压在了脑袋下面,丝毫不能动弹。他只能看着艾米俏丽秀美的脸庞,脸上依然感觉热热的,他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现实中的崔有才即使天天去庙里烧高香也绝不可能会找到如此年轻貌美的女朋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心一意想跟他的,就算是小说,这样的桥段也未免显得太荒唐了。所以,他不仅把自己全部的家当都交给了艾米,更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去苏州,厚着脸皮向他几十年未见的母亲借钱,自从老崔父母离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他母亲有过任何联系,但这一次艾米有难,老崔真的豁出去了,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将艾米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第二天傍晚,老崔便兴冲冲地来到了店里,却发现店门紧锁,老崔只好打了艾米的手机。

“喂,艾米,你在哪里啊?”

“哦,是老崔啊,我跟几个姐妹都在真爱呢。”电话里传来一阵阵音乐声,听起来很吵。

“啥?你们都去找真爱了?”老崔感觉自己一阵眩晕。

“什么呀!我是说我们现在都在真爱,一家舞厅!”

“哦,原来是一家舞厅啊,在啥地方?我现在就在店门口呢。”老崔终于松了口气。

“你钱拿到了吗?”

老崔笑嘻嘻地说:“拿到啦拿到啦,整整五万块钱呢!”

“那你来衡山路找我吧,姐妹们都在,我走不开。”艾米的声音一下子细软了不少。

“好好,那你们等我啊,我现在马上就打车过来。”

“亲爱的,路上小心啊。”

挂上电话后,老崔喜滋滋地叫了一辆车,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上,一脸愉悦地跟司机说:“麻烦,去衡山路。”

“哦,先生要去衡山路哪里啊?”司机问。

“真爱。”

“真爱?”

“对对,一家舞厅。”

“靠近什么路啊?”

老崔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女朋友就告诉我是在衡山路上的。”说到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音调还刻意提高了些。

“哦,那我们就往衡山路的方向走吧。”司机发动了车。

“麻烦开快点,我女朋友还在舞厅里等我呢。”老崔不停地抖着腿。

司机马上加了一把油门,然后趁隙瞄了老崔一眼,问道:“你女朋友多大啦?怎么还去那种地方啊?”

老崔愣了愣,随即有些生气地朝司机瞪了两眼,“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呐!什么叫我女朋友多大了?我告诉你,她……她今年二十五岁!”其实老崔自己也不知道艾米的实际年龄,他从未问起过,艾米也从没有告诉他,所以他就只好随口说了一个年龄。

司机不说话了,可老崔似乎还有气,他扯着嗓子说:“去那种地方怎么了?不就是舞厅吗?犯法了吗?这叫潮流,潮流你懂不懂?现在满大街都是跳广场舞的大妈,你天天拉车,看到的应该比我还多吧?不过像你这种开出租车的不懂潮流也很正常。”

一路上司机没有再说过话,车行驶在衡山路上,终于看到了一块硕大的红色招牌,上面写着“真爱迪斯科”,下面还有一行白色的标语:放飞心灵,追逐年轻,就来真爱!

老崔打开车门,腿刚跨出去司机就把车门给关上了,不小心把老崔的裤子给硬生生地夹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司机就猛踩一脚油门,车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啊呦!”老崔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同时还传来了“嘶”的一声,他的裤子被扯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正好在右边的屁股上。

“你这乌龟!孙子!王八蛋!老子一定会去投诉你!你给我等着!”老崔一边怒骂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他并未发现自己的裤子已被扯坏了。

老崔走到舞厅门口,刚想进去就被门口的两个彪形大汉给拦住了。

“有票吗?”

“什么票?”

两个大汉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你他妈是来砸场的吧?”

“哎,我说同志,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呢?我女朋友在里面,我要进去。”老崔说完又想往里走。

“没有票不能进!”两个大汉各抓住老崔的一条胳膊,轻轻一拽就把他扔出了几米远。

老崔当即摔了个狗吃屎,屁股上的破洞立刻就变得一览无遗了。马路上走过的行人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两个大汉见了,纷纷看着自己身上的破洞牛仔裤。

“哟,真想不到现在的潮流都已经发展到屁股上了啊!”

“那是,人家懂潮流呗!咱们都过时了啦,人家那可是时尚界的前辈!”说完,两人大笑不止。

老崔爬了起来,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这才发现后面破了好大一个洞,他都能摸到自己的内裤了。

“艾米!艾米!”老崔一边喊一边往里冲,就像发了失心疯似的。

“嘭”的一声,老崔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脑袋一阵懵,他又倒在了地上,然后从耳边还传来了怒骂声。

“给老子滚远点,他妈再敢乱闯信不信老子把你脚都给打断!”

老崔在地上足足躺了一分钟,他爬起来后感觉鼻子和嘴都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全是血,一下子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艾米……艾米……”老崔双眼紧闭,不断地念着她的名字。

此时他突然听到手机上传来了一条微信,他立刻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起来。

崔有才先生:

你好,当你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你不会再找到我,我也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请原谅我,我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哪怕是一丁点儿。我跟你在一起都是为了你的钱,我没有任何欠债,你所看到的只是我跟几个姐妹之间演的一场戏而已。我并不是一个骗子,只怪你自己太单纯,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只有五岁儿童的智商,所以如果我不拿走你的钱,我相信这些钱还是会落到其他人手上的。

我从真爱出来的时候发现你倒在了地上,身上还有五万块钱,我跟姐妹把你送回来之后也没全部拿走你的钱,最后给你留了两千,钱在你的床头柜里。上海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你,我知道你在苏州还有个亲妈,赶快去苏州找她吧,那两千块就当是你的路费了。

对了,艾米只是我随口编的名字,如果你想诅咒她的话就尽管诅咒吧。

至于我的职业,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吧,其实我只是一名小姐,跟我在一起的姐妹们也都是。不过现在好了,我能提前上岸了,我已经买好回老家的机票,回去之后我会用这笔钱做点生意,然后好好找个人嫁了。

最后,谢谢你,我的大笨蛋。

艾米

“不、不,这不是真的,艾米!你别离开我!”

老崔一下子惊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的景象有些模模糊糊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嘴,发现一点儿都不疼了,只是感觉有些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像是在半空中飘浮着。

他摇晃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五雷轰顶了一样,眼前的景象令自己完全不敢相信!他摸着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背心和宽肥的粗布短裤,再看不远处,有一张上了年纪的竹摇椅,收音机里还放着河北梆子,床边上则横着一个二锅头的空瓶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不对啊!这不对啊!”

老崔赶紧下了床,在不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当他走到厨房的时候,他看到柜子下面有一个钢宗脸盆,水斗旁还有一个破了口的瓷碗,里面有一块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肥皂,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肥皂,把它平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它看,看了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最后,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

老崔拿上钥匙,去到了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那里有许多小孩在追逐奔跑,嘻哈打闹,但只要见到他来了都会一下子围上来,就跟见到了大明星似的。

“吹泡泡啦!吹泡泡啦!”一个小孩喊了一声,其他小孩立刻跟着摇旗呐喊。

一听到叫喊声,老崔立刻勃然变色,此时好几个孩子都已经抱着他的胳膊和他的脖子。

“吹什么泡泡!泡泡有什么好的?”老崔没好气地说。

“我们要吹泡泡!”孩子们依然吵着闹着,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老崔。

“去去去!我只有肥皂,没有肥皂泡!”老崔胳膊用力一甩,好几个小孩都摔倒在了地上。

“崔有才,神经病,一吹泡泡就来劲!”所有小孩都做着各种鬼脸,开始嘲笑他。

“小彤,这个怪叔叔怎么啦?”一个刚搬来此地的小男孩问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

“他呀,我听我妈妈说他几年前就得了精神分裂症,然后会产生各种幻想。每当有太阳的时候他会经常来这里吹泡泡,看着泡泡就一直傻笑个不停。”

“原来这叔叔生病啦。”小男孩咬着手指头,望着老崔远去的背影,露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还曾经教过我们一首儿歌呢。”女孩说。

“哦,是什么呀?”

“肥皂泡,肥皂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肥皂泡,你就像天边的彩虹一样令我们魂牵梦绕。肥皂泡,肥皂泡,只要轻轻一吹就能飞上天空的肥皂泡,你就像大明星一样被我们追逐围绕。”

老崔一个人走在一条没有路名的街道上,不时地将兜里的一小块肥皂拿出来把玩一下,只要看到它的时候脸上就会充满了微笑,仿佛是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一样。

“还是你好,拿着厚实,用着实在,变成了泡泡之后还有啥用呢,被手指一戳就破了。”老崔笑了笑又喃喃自语道:“那帮小兔崽子,居然说我是神经病,你们这么喜欢肥皂泡,我看你们才是神经病哩!”说完,他屁颠屁颠地在路上跳了两步。

此时两个中年妇女与他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回过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跟另一个人悄声说:“侬晓得伐,听说他是被女人甩了之后受到打击,才变成了神经病的。”

“是伐?但我却听说这个神经病从来都没女人的,一直是一个人。侬想想看呀,他这幅样子哪个女人会要他?吓死人了!”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

回到家,老崔依旧换上了那件松松垮垮的白背心和宽肥的粗布短裤,靠在竹摇椅上,闭着眼睛,听着收音机里的河北梆子,手搭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就像有了五个月身孕似的,整个人有节奏地一前一后,看起来像是个不倒翁,旁边的小木板凳上还放着一瓶半满的二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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