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罐
你在抟弄黑色粘土,
眼眸深处一簇火苗燃烧。
一只长颈黑陶罐在你身体中慢慢成型。
我喂给你水喝同时也需要从你的民歌中汲取,
从雪中汲取从暴雨中汲取从颤抖的叶茎和
含毒的唇舌间汲取。
而你在抟弄黑色粘土双手插入黑暗,
试图从那里取出一只受难的黑陶罐。
我从你眼眸深处的火焰中读出绝望和焦渴。
我喂给你水喝用这古老又新鲜的
器皿。
卸甲寺志补遗
埋下马蹄铁、豹皮囊和废灯盏。
埋下旌旗、鸟骨、甲胄和一场
提前到来的雪。
那个坐领月光、伤重不愈的人,
最后时刻,密令我们把鹰召回,
赶着畜群,摸黑趟过桑多河。
那一年,经幡树立,寺院落成。
那一年,秋日盛大,内心成灰。
风雪:美仁草原
好吧,在五月
泛出地表的鹅黄我们姑且称之为春意。
迎面遇见的冷雨亦可勉强命名为雨水。
但使藏獒和健马的颈项一次次弯折
并怯于前行的冰雪呢?
我深信这苍茫视域中斑驳僵硬的荒甸,
就是传说中的“凶手之部”——美仁大草原了。
是在五月。
是在
拉寺囊欠①中的佛爷都想把厚靴中的脚趾头
伸到外面活动活动的五月啊!
我深信这割面砭骨的寒意后面,
一定是准备着一场浩大的夏日盛典——
赛钦花装饰无边的花毯,
斑鸠和雀鸟隐形,四周
散落它们的鸣叫之声。
我深信这苍茫视域中斑驳僵硬的荒甸,
就是传说中的“庇佑之所”——美仁大草原了!
注①:囊欠,指藏传佛教活佛府邸。
蒙古之约
蒙古这个词,我是喜欢的。
它的发音在唇舌之间。
它的寓意:永恒之火。
我喜欢在典籍中一次次遇见它。
想象骑一匹马,追逐水草。
梦见日出日落之间,那一片
因辽阔而略显荒凉、孤寂的高原。
我的两个兄弟:广子和赵卡
就生活在那里的蓝月之下。
我尚未动身前往。
我的马,趁着夜色
从帖木尔的撒马尔罕返回。
我正等着它。
既像等待命运,又像等待
神秘的、来自金帐的信使。
烤紫薯的味道
烤紫薯的味道,在下桥后
通往篱笆小院的土路上,刚好闻见。
雪中那人,
明显是加紧了脚步。
柴门紧闭,烤紫薯的味道
还是溢出来。
风愈紧,雪愈急,
那味道,飘出愈远,愈温暖、香醇。
雪中那人,紧裹衣服
侧身,低头,走得愈疾。
大片大片
苍茫风景,抛在身后。
婺源:源头古村
——给张维
在源头古村,我愿意成为
一个盲者。只要我的耳轮
盛满翠鸟的鸣叫、竹叶上滴落的雨水、溪流
淙淙流过香樟树古老的根茎……
一只白鹅,在巷道深处
反复咏唱“鹅、鹅、鹅”
在源头古村,我愿意成为
一个聋子。只要我的眼瞳深处
藏着一座春山、一座单孔的
青石小桥、夕阳烟树、粉墙黛瓦
道旁的积福亭里,歇着两位阿婆
身后竹编的背篼
装满嫩笋、菌菇、野韭……
在源头古村,我愿意成为
那个轮椅上缄默的诗人。放弃言辞
循着那条通向山外的古道逆行回家
我确实愿意交出自己的舌头
和前半生走过的山水
在余晖中,把轮椅推出巷口
静听源头水声,直至暮霭四起
来源:《诗刊》2018年6月上半月刊“方阵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