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围城》,一直不懂,为什么苏小姐不喜欢青梅竹马、家世好、学问高的赵辛楣,却偏偏爱上看起来不优秀,家境也不如赵辛楣的方鸿渐。更不懂,为什么方鸿渐不喜欢出身好、学问高,长相出众的苏小姐,却爱上她的表妹唐晓芙。
那时候,太年轻,没有人生阅历,很多事都看不清。二十年后,再读《围城》,读懂很多人生的无奈:爱你的人,你只愿享受被追捧的感觉,却不愿付出真心,就像苏文纨与赵辛楣。
你爱的那个人,却因为一点小事离开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就像唐晓芙和方鸿渐。最后,两个互相不讨厌也没多少喜欢的人,一起走入婚姻的围城,结果把过成一地鸡毛,就像方鸿渐和孙柔嘉。
唐晓芙对方鸿渐不是真爱,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学业有成的青年才俊的仰慕之情。书中虽然未曾正面描写方鸿渐的长相,但是从他受欢迎的程度来看,长得应该不错,不然,精明、现实的周经理也不会看上方鸿渐,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订婚。
方鸿渐虽然家道中落,但也是出身书香之家,从小师从父亲,国文成绩不错,中学会考时考过第二名。他的文采也很出众。他的未婚妻因病去世后。他给未来的岳父写了一封信,情真意切,文字功底深厚。他的岳父深受感动,一激动,便把方家的聘金为女儿做生意的利息,为女儿的陪嫁的款子,合起来两万块钱,折合外汇一千三百镑,给方鸿渐做留学的费用。
比起书中描写的很多人物,比如李梅婷、陆子潇、韩学愈,方鸿渐有他自己独有的可爱之处: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有绅士风度,尊重女性。
只有一面之缘的鲍小姐喜欢上方鸿渐,不过是为了在漫漫旅途中消遣寂寞。归国途中,方鸿渐一个留学生,坐了二等舱,就这一个举动,便让苏小姐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家境应该不差,人也不错。苏小姐对方鸿渐的好感,被鲍小姐看在眼里。
有一次,方鸿渐跟鲍小姐说,苏小姐冷冷的,不怎么搭理他。鲍小姐说她知道原因,但是不说,免得方鸿渐骄傲。显而易见,因为鲍小姐与方鸿渐走得近,苏小姐悄悄吃醋,又不肯表现出来。她高傲的性格更喜欢别人对她仰视,赞美她、追随她的脚步。
方鸿渐在北平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和苏小姐是同学,只是,那时的苏小姐太过亮眼,心气太高,不肯轻易付出真心,或者说,在她眼里,众多追求者都不足以打动她的芳心,更嫌他们没有前程,不过是大学生,而她自己一心要留学,去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赵辛楣从小对苏小姐的追求和爱慕,让苏小姐更加骄傲,甚至有点自恋。她对自己的容貌、才学充满自信。当时的方鸿渐,默默无闻,应该不在苏小姐的考虑范围内。
读了博士的苏小姐,却突然发现,文凭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满足感,相反,还很失落。那种感觉,就如定做了高档漂亮的衣服,一直舍不得穿,把它锁在箱子里,过了几年,再拿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本完美的衣服不合时宜,如同鸡肋。
苏小姐的处境,就是如此。她仿佛被留学生们孤立,因为她太高了,没有人敢高攀。大学毕业后,在归国的船上再次遇到方鸿渐,苏小姐心里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经过国外多年的历练,方鸿渐变得越发儒雅,风度翩翩。英国的绅士、法国的浪漫在他身上都有体现。
赵辛楣不缺少绅士的风度,却少了发自内心的浪漫。他务实、踏实,很有主见,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想法,更适合赵辛楣的是小鸟依人、事事顺从他的姑娘,而不是苏文纨。也许,赵辛楣喜欢的,只是自己想象中的苏文纨,而不是真实的她。
苏小姐比赵辛楣清醒,她知道,虽然现在赵辛楣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婚后,他一定会干涉自己的生活,而他背后的家族,实力雄厚,让自己也没有多少优越感,处处都得小心谨慎。
对于方鸿渐犯过的错,唐晓芙和孙柔嘉,都没有苏文纨宽容。如果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原谅,那么,苏小姐无疑是最爱方鸿渐的那个人。经历过人生的风雨,人到中年,重新再看书中的人物,有了当年不一样的感觉。
方鸿渐虽然没有真正拿到博士文凭,但他其实并不差,在很多方面也很优秀。因为学过哲学的缘故,方鸿渐善于观察人的内心,他能看清很多人的内心,只是不说出来。
方鸿渐知道苏小姐对自己的心意,他对苏小姐也很有好感,只是他当时一帆风顺,还不懂生活的艰辛,因此对苏小姐的主动示爱,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没有好好珍惜。
方鸿渐陪着苏小姐在香港玩了两天,他发现苏小姐有不少小孩子脾气,她会顽皮,会娇痴。方鸿渐原以为,像苏小姐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有这样的表现。其实,这就是苏小姐真爱的体现。因为,只有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无论多大年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本事。
他们一起在香港买了很多水果,方鸿渐嫌弃水蜜桃难剥皮,吃完荔枝的苏小姐,愿意替他剥剥桃子,还把自己的手帕给他擦嘴。苏小姐一边嫌弃他的手帕脏,一边让他拿自己的手帕,说自己最不喜欢推。在方鸿渐看来,这是婚后夫妻日常生活才表现出来的平静。
当时的方鸿渐,心里觉得跟苏小姐的情谊很难再有进展,好比两条水平线,无论怎样靠近,都是彼此独立,难以靠拢。只有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他的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
苏小姐含着惊怕嫌恶道:”啊哟!你的手帕怎么那么脏!真亏你--哙!这东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别推,我最不喜欢推。”
后来,苏小姐替方鸿渐洗了手帕,还帮他把脱落的两个扣子缝好,亲切称呼鸿渐为小胖子。如果当时方鸿渐向苏小姐求婚,她说不定会欣然答应。
回国后,方鸿渐暂时住在周家,就是他的挂名岳父的家里。有一天,百无聊赖的他想起来去看望苏小姐。他身边没有可以聊得来的现成的女朋友,苏小姐是旧相识,比身边的女孩子强了百倍。方鸿渐以为苏小姐会很高兴自己的来访,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苏小姐对自己的好感与日俱增。
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苏小姐以为方鸿渐留学回国便与周家小姐结婚,所以她的态度很冷淡。在方鸿渐把自己留学的原因、干岳父的原委,以及自己买博士文凭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苏小姐。方鸿渐说,自己看到报纸上的消息,第一个便想到苏小姐,害怕她会瞧不起自己,为这件事,他还跟自己的挂名岳父闹得不不愉快。
苏小姐脸上露出笑容,安慰他说,商人只知道付了钱要交货,不会懂得学不靠考招牌的道理,不用计较这些事情。还劝他,既然已经在大的地方玩世不恭,就不必在小节上认真。消除疑虑的苏小姐,内心的喜悦洋溢在眼角眉梢。
此后,方鸿渐经常来苏小姐家里拜访,很多时候,他都能遇到赵辛楣。这应该是苏小姐有意安排,她也许是想用赵辛楣刺激方鸿渐,激起他的勇气。
可惜,方鸿渐不是赵辛楣,他不会刻意讨好苏小姐。方老先生的家教或多或少也影响了他:娶妻不能高于自己。苏小姐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他的性格虽然有些懦弱,但也不愿轻易受人掌控。这一点,从他与挂名岳母相处不好,辞职并搬出去住就能看出来。
方鸿渐身上,有旧时代知识分子共同的特点:清高、固执。学会与人相处也是一种学问,人终究不能脱离社会。如果孙柔嘉和苏文纨出现的时间置换一下,也许方鸿渐的选择会不一样。
只有苏小姐是真心爱上方鸿渐,没有任何目的和功利心,她父亲和哥哥都身居要职,她虽然出身高贵,有点高傲,但却不刻薄。对于来自乡下的鸿渐,她没有半点看不起,对于他的挂名岳父,苏小姐说,人家作为长辈,对鸿渐真心不错。甚至对于鸿渐的假文凭,她也毫不介意。
唐晓芙在得知真相后,无法接受方鸿渐,她的心里,希望自己爱的人是一张白纸,不能忍受污点的存在。方鸿渐的好口才打动了唐小姐,她自己编织了一个华丽的梦,如果她真心爱方鸿渐,她的表姐说的的话,不会那么轻易就左右她。
苏小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方鸿渐认识,姐妹比闺蜜更危险,她实在太大意。唐小姐一回家,她的父母都会说,我们的外交官回来了。看见她性格外向,认识很多人,不止方鸿渐。
唐小姐知道自己的表姐喜欢方鸿渐,但她瞒着表姐和他见面,频繁书信往来。她的心计其实比她表姐还要高。方鸿渐虽然一直不忘唐小姐,但他们如果真的走入婚姻,结局也不会有多好。
孙柔嘉既不真心爱方鸿渐,她也不是最适合的人。赵辛楣与方鸿渐的谈话,被孙小姐无意间听了去,或许是她有意却装作无意,因为她善于伪装,这一点,赵辛楣看得透彻。孙小姐对方鸿渐的印象不错,尤其在旅行途中表现出的热心和善意,更让她好感倍增。
在他们成为同事后,孙柔嘉成功地利用舆论,抓住时机,千方百计,顺利嫁给方鸿渐。但她身上有点小市民的算计和精明,她的性格、家庭环境都与方鸿渐格格不入。她从未真心欣赏他,订婚后,结婚后对方鸿渐和他家庭的的讽刺、挖苦,就能看出她的本性。
相反,苏小姐竭力把鸿渐介绍给上层朋友圈认识,如果方鸿渐头脑清醒一点,看懂苏小姐的真心,他的性格再圆滑一点,情商再高一点,人生也许会重新改写。
在一次聚会中,鸿渐才认识了哲学家褚慎明,刚刚回国的原任捷克中国公使馆军事参赞董斜川。董斜川是个才子,擅长写旧体诗。
酒宴中,方鸿渐不胜酒力,赵辛楣就盼着他出丑。结果,苏小姐不但不嫌弃喝醉的方鸿渐,还亲自为他涂抹万金油,用自己的车送他回家。这一次,她完完全全把自己对鸿渐的关心和爱意表现在众人面前。
确实,落落大方又风趣幽默的方鸿渐,比严谨务实的赵辛楣更有趣,同时,他待人和蔼、低调谦逊,尊重女性、乐于助人,实在是个很难得的好丈夫人选。他的热心从主动帮助孙小姐争取旅费就能看出来,虽然那时候他们刚刚认识,并不熟悉。
苏小姐心里未来夫君的形象,方鸿渐恰好都符合。只可惜,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无心,无奈错过。假如,唐小姐先出现,先满足方鸿渐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向往,然后,两个人因为现实中的很多矛盾分手,方鸿渐就会对婚姻的理解多几分现实的思考。
假如,孙柔嘉早于苏小姐出现,让她先给方鸿渐上几节课,头脑清醒一下,然后,方鸿渐发现看似柔弱的孙小姐其实精明、现实,并不适合他。
阅尽千帆的方鸿渐最后遇到苏小姐,两个人都曾经很挑剔,都没有多少恋爱经验,学问大致相当,不至于没有共同语言。性格方面,没有很大差距,但能适当互补。在事业上,苏小姐绝对是方鸿渐的贤内助。在家庭中,贤惠的苏小姐绝对可以做到既能照顾他的身体,又能关注他的内心。对于方鸿渐那个复杂的大家庭,苏小姐作为大家闺秀,绝对是感恩、照顾多于抱怨、仇恨,爱屋及乌,她一定可以很好地处理好家庭关系。
苏小姐与孙柔嘉、唐晓芙最大不同,在于她知道方鸿渐的污点和缺点,仍然喜欢他、爱上他,把他当作自己心中未来的夫君,想给他机会,让他发展。只可惜,他们没有缘分,没能走入婚姻。
其实,现实生活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无奈,错过自己最爱的,错过最爱自己的,最后在父母催促下仓促走入婚姻。
婚姻像一个精致的鸟笼,婚前的人争着想要飞进去,结婚后,又都觉得受到束缚,想要飞出去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