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两个人相好时,为表白自己的决心,就一定非得给对方送一个信物作为凭证不可。
最好的信物当然是人心,但人心不能挖出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些物件做替代品。
在古代,代表男女相思之情的物品,特别有意思。比如情书、诗歌、器具、香囊、同心结,还有身上其他的饰物等等,这些东西在古代可以作为男女之间的信物,而且无一不跟寓意相关。
甚至是一些草木,也可以作为寄托情意之物。
草木代表我的心
我们最为熟知的,恐怕就是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红豆树,每到金秋时节,就会结出一荚一荚的红豆来,掉落到地上,露出晶莹鲜红的面目。没想到,会被人们视作相思之物。
多情的纳兰性德也觉得红豆是寄托相思的好东西: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那将红豆寄无聊?(《浣溪沙》)
难道在古人的眼里,相思居然是红色的吗?或者说,红豆像极了情人眼里那一颗晶莹的泪珠。哭到伤心处,眼泪也许就是红色的。当然,这是古人常用于诗词的意象,有着象征的意义。
用草本做信物的习惯,其实从先秦就开始,我们可以从《诗经》里看得许多以草木相互赠送的字句。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诗经·邶风·静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经·卫风·木瓜》)
还有我们从更多的诗词里,可以看到折柳相赠别的场景。
当然,除了草木,男孩也会以猎物来赠送女孩: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诗经·召南·野有死麕》)
但不管是草本,还是猎物,先民普通百姓的物质生活实在不宽裕,用于寄托相思的物品也不会动不动就是金银珠宝之类贵重的东西,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更看重的是物品的寓意。
生活用品更实在
而在《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来里,男子给女子送的是一段“绮”,信物似乎有了一定的提升。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诗歌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远在万里的丈夫委托客人给妻子带上了一个礼物,一段丝织物。妻子就感动得不得了,因为丈夫远在万里之外,经年不回家,但似乎丈夫的心仍然没变,还是惦念着自己,给自己捎信物。
这段绫罗上面是双鸳鸯的图案,非常美丽,妻子就顺势把它做成了被面,这样,仿佛可以把丈夫的爱怜贮存在被子里,在寒冷孤寂的夜晚,可以整夜整夜地贴身取暖。
做了美梦的妻子还不罢休,还发了愿:但愿两个人像胶水投入到油漆里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分离。她对丈夫的爱,可见是有多深沉炽热。
如果丈夫赠送的是一朵花、一个木瓜或一头野鹿,对于妻子来讲,那种感动性可能就没有那么强烈,因为花开了就会败,东西吃了就没有了。
虽说月亮能代表我的心,但却摘不到;虽说海枯石烂,但却等不到;所以送一个生活物品,这倒是容易做得到的。
丈夫送她的信物,正是一段丝绮绫罗,裁剪成衣物或被面,可以天天接触,天天使用,甚至是陪伴一辈子的。这种寓意与实用性的完美结合的信物,在民间,所受的欢迎度也许更高。
所以,如果从是否能够随身携带或日常使用的角度来看,爱人身上的物品,或者所赠之物能够被对方随身携带或日常使用,似乎更能为主人表达出那种炽热的爱恋之情来。
诗歌里那个收到丈夫赠绮的妻子,心中本来就团着一股很浓烈的相思,忽地被一个绣花被面,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他们的爱情观很朴素
从诗歌里两夫妇的表现来,我们看到了彼此一种很朴素的爱情观:希望两个人长相厮守,生儿育女,千秋万代。这也是农业社会底下的一个典型的男女情感。
我们从中可以看见丈夫对妻子的想念情切:自己没有办法与妻子相伴,只好用一段丝织物,代替自己,与妻子耳鬓厮磨。这也是很朴素,很平常,也很能够打动当事人的一种想法。
但要比丈夫的想法更进一层是,妻子似乎比丈夫的感情更热烈,她给被子充实了丝绵,这样可以“长相思”,她还给被子的边缘缝制了不少装饰美化的连环结,这样,她与丈夫之间的缘分便牢固不可解了。
可见,妻子对丈夫的信物很喜爱,并顺理成章地将这个信物深化了,充分发挥了它的价值及所蕴含的寓意,也升华了彼此的感情信念。
更让人感动的是,她觉得贴身的依恋都还不够,还希望彼此的关系如胶如漆,彼此相互融合,永远不再分离。
换成通俗的说法就是:你我天天在一起过日子就好了。仍然还是那么朴实的一个想法。
由此,我们可以判断出,那个丈夫是有情有义的,对妻子是信守承诺的;妻子对丈夫也是坚贞不渝、日思夜想的。
那时的爱情,就这么简单,两情相悦,两情相守,不在一起,就彼此想念。实在不行,就用可靠的信物来替代自己,与爱人相会。
那时的交通不发达,没有特殊情况,大家很少离家外出,安居乐业、在一个屋檐底下共享天伦之乐是每个人心中的自然而然的愿望。
当然,这显然是一首文人写的诗歌,写诗的人未必是当事人,当事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写出这样的诗歌,表现了那个时代的某个人群,他们爱情生活的样子。
信物传承到现代
到了现在,爱情的信物依然存在。但形式似乎有所改变,变成了玫瑰花,戒指项链饰品,或者是香车宝马、洋房别墅等奢华大件,无一不跟金钱相关。
我们在电视里,也往往能看到,那些在信物面前感动到落泪的女孩,也许心里都这么想:这么贵重的东西都送我了,我在他心里也一定很贵重,这人也一定很可靠。
是的,在我们心里,信物贵重与否与感情的分量是成正比的。
突然想起另一首《古诗十九首·孟冬寒气至》里的那个人,她所得的爱情信物不是鲜花戒指,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封书信,书信上有“长相思”“久离别”的滚烫字样,她于是把书信存放在袖子里,随身携带,时时翻阅,见字如面。
三年过去了,这封书信依然字迹清晰,完好无损。
三年过去了,她依赖这封书信里的寥寥几句,孤独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