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团白色的烟雾飘飘渺渺地冒向了蓝色的天空,然后便消失在空旷寂寥而又有点阴森的坟地里,空气中弥漫着烧冥币的味道。原先居住的村庄在城市建设的浪潮中迎来了拆迁,村庄上的人都在忙着搬迁。在为活人寻找安身之处的同时,他们还要为已经死去多少年的先辈们重新找一个安息场所。望着眼前无数个土坑和远处瓦砾堆积废墟般的村庄,心里不由变得沉甸甸起来。仅仅是十几天的时间,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着的村庄说没就没了。村庄上那些熟悉的人和物突然间浮现在了眼前。
(一)麦 场
在村庄的西南面有一块大大的空地,足足有四五千个平方米。早在大集体的时候,那是生产队的麦场,乡亲们都习惯地称之为“社场”。麦场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在收获的季节,留作打谷晒场用的。每当到收获季节,乡亲们便会在生产队的铃声中,纷纷地走出家门赶到大田地里收割成熟的庄稼。那几百人的劳动场面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的壮观。那时候的人很齐心,他们不懂得卖滑和偷懒。收割后的庄稼会装满木制的“大车”,然后便由那些老实憨厚的牛一步一步地拖到麦场上。后来还是由那些牛儿们拖着“碌滚”在麦场上一圈一圈地碾转着,直到把麦粒子脱尽为止。刚脱下来的粮食都是收在生产队的仓库里,这时候生产队长会用木刻的大印在“粮食折”子上面盖上“印章”,以防被偷盗。等到了年底,生产队会计会根据各家出勤劳动的工分累计的多少把粮食分到每家每户。这时的麦场上便会有大小不一的粮食小丘堆。因为分得很公平,大家不吵不闹。而是各自喜滋滋地把粮食背回了家,然后一家人便会吃上一顿馒头、面条或饺子。在大包干后,麦场就被划为若干小块分到了每家每户。乡亲们也还是主要用来打谷晒场用的。只是近两年来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那些现代化的机器直接开到了田地里,小麦和水稻粒子会从机器里流淌出来。因此卖场上显得比以往要冷清了许多。
小时候,麦场还是乡亲们的主要的“娱乐休闲”的场所。在夏天的晚上,大人、孩子会拿着席子到麦场上纳凉。这时大人们会在一起谈着农事或庄子上发生的一些事情,谁家的红白喜事办得风光,谁家的媳妇虐待公公婆婆,谁家的女人偷汉……孩子们则在一旁玩着过家家、猫逮老鼠、斗鸡的游戏。谈困了,玩累了,就睡在席子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听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入睡。另外,麦场还是看电影,看戏,听大鼓和洋琴书的场所。寂静的夜晚那成百上千的人围在一起,是那么的其乐融融与热闹。
(二) 树 林
在村庄的东面有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树种比较杂,其中有柳树、刺槐、桑树等。所以整个树林高矮不齐,粗细不同,就像一群高矮胖瘦不同的人群聚在一起谈闲唠嗑,又像是一支散兵在保卫着村庄的安全。
村庄不仅向庄子上的人提供优质的木材,在以往那个困难的时期还救过乡亲们的命。特别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听父辈说庄上的人由于没有粮食吃,就到树林里摘取树的叶子来充饥,到后来甚至出现扒树皮吃的现象。本来茂盛绿色的树林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景象是惨不忍睹。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母亲曾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到树林里摘槐树花回家包饼或炒鸡蛋吃,那时候主要不再是为了充饥而是改善一下生活。母亲做的槐花饼很好吃,油油的咸咸的饼中含有一股槐树花的清香味。至今想起来还口舌生津。树林里的桑树还为庄子上的人带来了许多经济收入。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庄子上有的人家就会养蚕。这时候的大人小孩就会到树林里采摘桑树的叶子。那绿油油的桑叶便是蚕儿们的美食。一到晚上便会听到蚕儿抢食的“嗤嗤”声。待蚕“上山”结茧后,乡亲们便会喜滋滋地拿到或多或少的钞票。
树林,还是谈恋爱的地方。那时候在村庄的周围没有公园,更没有茶社、KTV等休闲场所。所以那时候庄子上的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总喜欢到树林里。当时在庄子上的口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大姑娘、小伙子谈恋爱,钻进树林绿化带”。在小时候,我们有几个调皮的小伙伴每天晚上还会到树林里去偷窥大哥大姐们谈恋爱。第二天谁和谁在谈恋爱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庄。等我长大以后,我初恋的约会也是在树林里。红,是我的初恋情人。她和我是本庄的,而且是同学。我和红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在树林里。那晚我没顾得上吃晚饭,就早早地来到了树林里,因在中午上学时我们就约好了。红那天晚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围着一条红色的纱巾,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楚楚动人。当时我心里突突地乱跳,不敢正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后来还是红主动开的口,问我是否真的喜欢她。我说,是的,月亮可以代表我的心。红听后,在我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这一亲让我激动了好几天,也伤心了一辈子。因为后来我和红的恋爱并没有结果,因为红考取了大学,而我落榜了。我的青涩的初恋记忆只是留在了树林里,空挂在了树的枝头上。
(三) 河 流
在村庄的后边有一小河。小河确实很小,大概只有八、九米宽。小河是一条分界线,河的南岸是我们的村庄,河的北岸是县城。一河之隔便成了城里和城外,城市和农村的天壤之别。那时候的小河上只是用几根木头搭了一座便桥。就是这座便桥把村庄和城里面联系了起来,是乡亲们到城里去的必经之路。那时候村庄上没有学校,庄上的孩子都是到城里的实验小学上的。每天上学时,我们小孩走在桥上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脚底下的木头总是摇摇晃晃的,害怕掉进了河里,所以总是互相搀扶着过去。夏天在放学的时候,我们几个男孩子还会脱光了身子跳进小河里洗个凉水澡。这时候的女孩子总是捂着脸从桥上飞快地跑了过去。在河里面我们互相打水仗,追逐嬉戏。一直玩到太阳落山,我们才背起书包跑回各自的家。那时候的河水很清澈,不像现在这样黑乎乎的。人站在桥上可以看到河里的鱼在自由自在地游泳。星期天,寒暑假里我们还常常到小河边去钓鱼,到水里去摸鱼。
在小河的岸边还栽植许多垂柳。每年的春天,垂柳就早早地披上了绿装。绿色的枝条高高地垂挂下来,倒映在清凌凌的河水中,宛如一幅山水画。那一株株垂柳又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似乎在照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等到了清明节的时候,小伙伴们会折下柳条编制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样子就像电影里打埋伏的隐蔽起来的战士。这时候大人也往往会折下几根垂柳的枝条插在自家的屋檐下,说是可以辟邪。当时村民的口头流传着一句“清明不插柳,死后变成大黄狗”的俗话。所以清明一到,庄子上的每家每户都会插上柳条的。可是在几年前,小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清澈的河水变成了乌黑色,两岸的垂柳也早已不知了去向,已被硬邦邦的石头所代替。随着南部新城的建设的开展,县里决定对小河实施改造,相信改造后的小河会变得更加美丽的!
(四) 土 路
在村庄的中心有一条南北方向的土路。虽然是狭窄的土路,但是它是村庄通往外面的唯一的一条通道。小路把村庄分成了两块,一半是东面,一半是西面。这也就成了庄上两大家族的分界线。路东面的人家大都姓江,路西面的人家大都姓裴。听说,在文革时期,这条小路曾是两大家族的分水岭,那时候的人们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否则会引来一场“械斗”。还听说,那时候姓江的和姓裴的是不准许通婚的。谁违反了家规,就会被绑到祖宗的祠堂里赎罪。这种互相封闭的现象一直延续到文革结束后,两大家族之间的关系才开始解冻。我的初恋对象红就是另一个家族的。
小路最初是条土路,路面是坑坑洼洼的,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或崴了脚脖子。晴天,小路是尘土飞扬,路过的人往往是灰尘满面。在下雨天路就更加难走了,没脚脖的烂泥叫你是寸步难行。夏天,路两边的阴沟是黑乎乎的,庄上人家的猪粪、鸡屎都被雨水冲到了阴沟里。晴天太阳一照,便会散发出臭烘烘的味道。几年前,小路被村里铺上了青石子,这样庄子上的人出行就方便了许多。小路在这次南部新城的建设中,也得到了大力改造。小路不再是小路了,已变成一条十四米宽的双车道的大马路。八十工分厚的混凝土牢牢地覆盖在路面上。路的两面还有一米多宽的绿化带,绿化带里栽植着雪松、广玉兰等长青的树木。一盏盏路灯像高大威武的士兵日夜守卫在道路的两旁。
……
村庄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村庄也在变化中消失了。原先的田野、树木、河流、土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将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高耸的楼房、繁华热闹的街市和喧嚣的人群。村庄的过去只能储存在老一代人的记忆中。在多少年后,和子孙谈起村庄的往事以及一景一物时,他们会娓娓道来,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捧着父亲的骸骨,收回溜走的思绪,抬头望望晴朗的天空。最后望一眼身后废墟中村庄歪歪斜斜的影子,我迈开步伐快速地离开了坟地。
作者: 孙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