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采撷一枚红叶,仿佛捡拾起了一地清秋,故乡的秋天,应是此番模样。南国的秋亦是温婉和煦的,不像北方那么鲜明,秋天依旧是盛夏的场景,绿意葱茏,云水泱泱,少了红叶的点缀,色调单一,也少了些许暖色调的诗情画意。
这里所述的故乡红叶,不是特指“枫叶荻花秋瑟瑟”里的枫叶,而是故乡的柿叶。柿叶,顾名思义为柿子树的叶子,于有“中国柿乡”美誉的家乡而言,其地位不言自明。我一向喜欢关于乡村意趣的手工物件,原野里,也许它是渺小朴素的,但是注入了情怀与灵魂等内在因素,这些物件就有了灵气与诗意。诸如柿叶书签、柿蒂花、柿树枯枝盆景等物件,经灵巧的双手装扮一番,华丽嬗变为精致的手工艺品,跨越着时空间的距离,不失为乡愁的寄托。
柿叶红了,柿子熟了,往昔旧时光越来越明朗清晰了。深秋时节,家乡秋意被浓浓的柿红包绕着,崖畔上,沟峁间,随处可见柿树,在飒飒秋风里摇曳着伟岸的身姿。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荆山塬上的柿园大多都是高高大大的老树,树龄长,因而枝繁叶茂,枝叶是类椭圆形的,浓绿中泛着黛青色,开花时节,浅黄或浅绿的花蕊星星点点地藏于枝叶间,争相绽蕊,仿佛是调皮的孩童在花枝间嬉戏,而柿树就是他们整个的世界。花期凋零,四瓣蒂片托举起一个个小柿果便隆重出场,从拇指盖大小到红果,生命的历程也在大自然里演绎地淋漓尽致。民谚有“立秋核桃白露梨,寒露柿子红了皮”之说。露凝成霜柿欲红,树冠如擎天大伞般垂挂着一个个火红的小灯笼,柿叶也渐次红艳起来,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愈发绚丽夺目,这时候,家乡色彩有了新的代名词——柿红,也象征着收获与希望。
我骄傲,我是柿乡的女儿,却愧疚于我对柿乡是陌生的,对柿子的记忆是那么的匮乏,家乡柿叶正红时,未能亲自去敬拜唐丰陵脚下的“柿寿星”,家乡举办柿子节时未能亲眼一睹盛况,只能在遥远的异乡默默地道一声:祝福家乡。初识“中国柿乡”这一地理标志产物命名的美称时,是在初中时的一道语文阅读题中,文中概略介绍了柿子的生长历史、优生区及营养价值等内容,着重介绍了富平与柿子的渊源,其中一道题目为给文章拟个合适的标题,同学们的答案大多是围绕“柿乡富平”排列组合,我的答案是“悠悠柿乡不了情”。那时的我还在镇上念书,并不能真正体味故乡的含义,直到南下求学五年,回望来路,才明白乡情的内涵,一直思念着的故园,一生斩不断的情缘。
村庄,在土地里书写着四季更迭。村子,也有不少柿园,但凡用园称之的,都为高大的柿子树。而我家只是在地畔边套种了几颗柿树,因为小,也达不到独木成林的效果,却也硕果累累。几年前土地流转,已长成中等个头的柿子树又被无情地砍伐掉。犹记儿时,摇落的柿蒂花洒满了大地,我和小伙伴们还经常在柿树下捡拾柿蒂,用彩色的毛线绳串起来,柿树下,当年玩乐的一群小女孩都已过桃李年华,笑着闹着定格着一种甜蜜的回忆。小时候,味蕾挑剔的我却对柿子没什么好感,吃一口熟透的柿子,软乎乎的果肉浆汁一不小心就会弄脏手和衣服,也沾的嘴巴牙齿都是果肉。却对一种柿子情有独钟,那就是温柿,也称暖柿子。在姑姑家尝过那种味道,只见他们挑选好硕大饱满的生柿子,放进大铁锅里,预留清水,灶膛里添上柴禾慢慢煨热,让柿子保持恒定的温度,经过一夜的蜕变,柿子便没有了涩味,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甘甜,偶尔也有温柿不成功,夹杂着淡淡的涩味,这就需要考验舌头的功力了,所谓尝过方知甘甜,正如我们的生活般,在苦涩里回味的甘甜才能意蕴深长。
有关柿子的美味可不止温柿。还有一种果实名“软枣”,具有红枣的大小,柿子的模样,与柿同科属,也有个独特的名字“君迁子”。小时候,大约是初冬,伴着凛冽的寒风随母亲一起去地里,蓦然看见一颗柿树上有一串果实,大多树叶已凋零,偶尔几片叶瓣在枯枝上挣扎不肯离落,母亲摘下那树枝,连带着一排齐整的软枣,味道绵软甜香,依孩子的视角,那就是迷你版的柿子,此谓小树结小果的道理,后来才知道那是嫁接的树枝。至今,那是我对软枣的唯一记忆,也多年没有尝过儿时的味道了。冬季的原野,农人们总会在树上留下一些柿子,如果邂逅一场雪,结白的世界点缀一抹残红也堪称乡野美景。也可作冬天鸟雀的食物,它们若是没有觅到食,便寻几颗柿树,啄柿饱肚,也体现了淳朴的农人与自然界和谐共处的生态理念。
由柿子衍生出的柿饼、柿子醋、柿子酒等农副产品,也在经济发展模式多样化的今天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不断丰盈着舌尖上的盛宴。儿时,我们家没有大柿园,小树还未挂果,收获季节,家人总会给邻居帮忙摘柿子,热情的乡邻总会送几笼柿子,分为三部分,软的表皮有破损的用来酿柿子醋,用来调味寡淡的岁月。表皮完好的小心翼翼地放着慢慢吃,冬天轻轻地用热水烫破皮,一声吸溜,甘冽的柿香顺着口鼻蔓延至喉间,那味道妙不可言。或是用柿子和面,再揉搓成一个个小丸子,经油温的煎炸更是一番风味,当成孩子们的零食。硬柿子则是做柿饼的好原料,柿饼也作为地标特产远销国内外,名扬四海。既有登大雅之堂的闺秀气质,也不乏小家碧玉的雅韵。对于柿饼,我是一向喜欢的。特别是经自然晾晒作用,表皮析出糖霜结晶,质润如脂,肉韧若膏,香甜爽口,浓霜沁脾,在古代曾是宫廷贡品。近年,柿饼加工已实现机械化生产,柿树也成了家乡的富贵树。家乡的柿饼也随着我跨越两千公里的乡愁,在南国也备受欢迎,在南北有别的饮食习惯里倒也没有多张扬。
远方遥寄的一枚柿叶书签,由泛着红绿光亮的干柿叶制成,上面写着“肥厚柿叶,可以临书”,墨香夹杂着植物的气息,简单而平凡的柿叶竟然也可以文艺范。在秋的调色板上,涂抹着一笔笔惊艳。熟知历史后,不禁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惭愧。原来古歌谣有云:“唐王陵上神仙命,千年古槐问老四。皇上亲封凌霜侯,柿叶临书白占留。” 据唐书《郑虞传》记载,郑虞是唐朝一位善画山水,又喜欢写字的文人,年轻时家贫,买不起纸,天天用柿叶写字。这就是“落叶肥厚,可以临书”的由来。至于染着秋霜,映着阳光,被人比作“红锦”的艳红柿叶,也常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吟咏临摹。
年初,文朋师友来家乡游玩,我作为向导带他们去唐献陵参观,路过一片荒芜的柿园,寻常事物也因文人的眼光生发着诗意,捡起一束虬枝,柿蒂及落果,并向我们阐述比划着盆景的结构,文人眼里的这些宝贝可是要带去水乡绍兴,来自故乡的馈赠即是游子心中最美的乡恋。如我珍藏的柿叶书签那般,晕染着阑珊秋意,早已幻化为故乡的一帧记忆,弥漫芬芳在游子心田。
回望漫山红遍的柿林,缀满枝头的红柿,再看那乡邻幸福的微笑,央视新闻里柿子俊俏的模样,《年年岁岁柿柿红》电视剧里的家乡元素,柿子节盛大的庆典仪式,我想身为柿乡的每一位儿女,都应为之自豪。生命的力量何其神圣,孕育了柿乡,滋养了频阳儿女。在清秋,遥望故乡柿红,熨帖我那无处安放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