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宋庆龄在一封给好友陈默笙的信里请他买两个哨子,关于哨子的用途,她是这样表述的:
“我们这一带充斥着流氓和阿飞,他们干下了好几起可恶的罪行。我们附近没有警察驻守,而有两个在我的监护下长大的女孩周末要来,她们住得非常远,得坐公交车,无法提早来。所以我想让她们随身带着哨子以吓走歹徒。”
宋庆龄信中提到的“两个在她监护下长大的女孩”,正是她晚年所收养的养女隋永清和隋永洁姐妹,她们的父亲隋学芳是宋庆龄的警卫秘书。
隋永清出生于1957年,此时终生未曾生育子女的宋庆龄年已64岁。见到刚出生的隋永清时,宋庆龄便对这个粉脸的小娃娃很是喜欢。
第一次见面时,隋永清便对抱着自己的宋庆龄表现出了特别的亲昵,她不仅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认生,而且还在她怀里咧嘴对她微笑,在她的笑容里,宋庆龄整个的心都几乎要被化掉。
抱了一会儿后,隋永清竟然在宋庆龄怀里尿尿了,周围众人见状忙纷纷伸手去接孩子,他们都知道:平日的宋庆龄是极其爱干净的,她甚至还有些小洁癖。可就在大家都惊慌失措时,宋庆龄却淡定地劝大家不要惊扰孩子,说那样会影响孩子健康。
于是,隋永清与宋庆龄第一次见面那天,众人便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婴儿在宋庆龄怀里尿了个痛快。而一生爱干净的宋庆龄竟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乐呵呵的。
当时的宋庆龄已经算老人了,人都说越老越容易凭感觉办事,她也不例外。自打那次意外尿尿后,宋庆龄便对这个叫“隋永清”的女孩儿有了特殊的情感了,她总觉得这个孩子和她有着某种特殊的缘分。
于是,不久后,她便干脆将隋永清接到了自己的住所居住。
这之后,宋庆龄便更加频繁地和隋永清相处了,一得空,她便抱着小隋永清讲故事、唱儿歌,偶尔,她还会教隋永清几句英语。
一次,在宋庆龄上海寓所餐厅吃饭时,宋庆龄指着墙上挂着的宋母倪桂珍老夫人画像说:“这是我的妈妈”,隋永清听完后便用稚嫩的童声大声道:“她是太太的妈妈”。
可第二天,宋庆龄再把她带到画像前问画像里的人是谁时,隋永清一下就懵了,因不知道该叫啥,于是她便脱口道:“这是妈妈太太”。宋庆龄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啊,这个称呼太可爱了,以后都叫妈妈太太。
后来,小朋友们果然都一致称呼宋庆龄为“妈妈太太”,自此,这个称呼便成了宋庆龄独有。
也是在这件小事后,周围人都更加看出宋庆龄对隋永清的特殊来。称呼改换后,宋庆龄干脆收隋永清做了养女。
之后,不管宋庆龄的住所搬到哪儿,隋永清便也跟到哪儿。就连宋庆龄参加外事活动,隋永清也总是跟在身边。
隋永清长得眉清目秀,宋庆龄看了总不免心生欢喜,一得空,她便经常动手打扮起养女来。后来隋永清曾在回忆中说:
“她自己用着明显发旧的手绢,穿一身布衣,却我对和妹妹的穿着下足了功夫。那个时候的时髦料子,裙子一做就是好几条……每天早上起床,她帮我梳头,要我自己攥着马尾,给我系上漂亮的蝴蝶结。”
宋庆龄和天下的母亲一样,对两个孩子满满都是疼爱,她对她们的爱甚至多少带着几分溺爱。从小到大,只要是两个养女提出的要求,她都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她们。
宋庆龄的个性极其独立,她很少求人,可自从收养了隋永清姐妹后,世人却总能见到她在信件里求人从国外带东西回物资匮乏的中国。
有时候,是托人带丝巾、丝袜,有时候甚至是美发器、指甲剪、手表。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是她给两个养女的。
后来,特殊时期经济拮据的宋庆龄还为了送隋永洁出国留学向友人开口借钱。
宋庆龄特别爱两个孩子的背后,有她一生无所出的遗憾。原本,宋庆龄也有过自己的孩子。
宋庆龄于1915年与孙中山结婚,此后一直到1925年的十年里,她一直和孙中山非常恩爱。她还曾在1922年成功怀上了她和孙中山的孩子,可陈炯明兵变后,宋庆龄为掩护孙中山突意外流产了。
那次的意外流产,让宋庆龄对孩子的渴望更加强烈了。可自此后,她却偏偏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
1925年,孙中山辞世,自此后,年仅32岁的宋庆龄便成了寡妇。因为无儿无女的缘故,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她一直被孤独笼罩。
雪上加霜的是,失去丈夫不久后,宋庆龄因为政治的缘故,而成为宋氏家族唯一的“离群孤雁”。
她的姐妹宋美龄、宋霭龄和兄弟宋子文等,都选择了国民党。唯独她,这个曾经身为中华民国总统孙中山夫人的宋二小姐,却因为不满蒋介石的独裁而选择了与之决裂。
宋庆龄的这种选择,是她忠于丈夫孙中山和孙中山所倡导“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结果。
1927年4月22日,蒋介石宣布清党后不久,宋庆龄同董必武、毛泽东等40人联名发表了《讨蒋通电》。7月18日,宋庆龄在《人民论坛》杂志发表《为抗议违反孙中山的革命原则和政策的声明》,这也意味着她与蒋介石彻底决裂。
而与蒋介石的决裂,几乎也完全意味着她与自己家族的决裂。这样的选择下,宋庆龄的处境更加凄凉了,而孤独也更加如影随形。
在这种情况下的宋庆龄还时时面对政敌的攻击,她怎会不渴望亲情呢?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宋庆龄一直在坚持革命的同时关注儿童福利事业,她的想法和同样没有孩子的周恩来夫人邓颖超类似:既然没法有孩子了,就把天下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吧。
抗战时期,宋庆龄牵头发出“救救战灾儿童”的呼吁。她不仅发起了战灾儿童服务的运动,还建立了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收容难童。每隔一段时间,宋庆龄就会去一堂保育院看望孩子们。
可福利院的孩子,毕竟不能长伴宋庆龄左右。所以,这些孩子虽然一定程度地缓解了她对孩子的极度渴望,却并不能完全填补她内心缺失的那一块。
这种境况直到宋庆龄收养了隋永清姐妹后,才真正结束。有了隋永清姐妹的陪伴后,晚年的她终于不再总被孤独、寂寞缠绕了。
对于宋庆龄而言,隋永清姐妹是如天使一般存在的人儿。也正因此,她才对她们极尽呵护。可也正因为她对两个养女超乎寻常的关爱,一些政敌竟以此为契机试图制造谣言。
就在宋庆龄收养隋永清姐妹不久后,关于宋庆龄与隋永清父亲隋学芳的谣言便四散开来。谣言散布者说:隋永清姐妹实际是宋庆龄和隋学芳的亲生女儿,只是碍于她身份的特殊,两人虽住在一起却并未正式结婚。
宋庆龄原本对于这样的谣言从不理会,毕竟,自打和蒋介石决裂后,关于她婚变的谣言便一直未曾停息过。早在1927年,宋庆龄秘密赴苏时,蒋介石等便散布了她是与高级军官陈友仁私奔结婚的谣言。
宋庆龄知道:这些都是政敌攻击她的手段,他们拼命散播她再婚谣言,为的是割断她与孙中山的联系。这样一来,宋庆龄的政治影响力将大大降低。
最初,宋庆龄还亲自去澄清,她甚至为此生过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已经全不在乎了。
可这一次谣言却伤到了她疼爱的孩子隋永清,这是宋庆龄怎么也不能允许的。可转念后,她又意识到如果过分在意这些谣言,那孩子受到的伤害将会更大。
谣言永远止于智者,面对晚年的这些再婚、私生女谣言,宋庆龄选择了沉默。
可在她沉默之际,周围的老朋友们却看不下去了。
一次,宋庆龄老朋友们聚会时,他们趁着宋庆龄还没下楼对她身边的廖承志说:
“廖公,您是不是劝劝夫人别再管那两个孩子了?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引出了多大的麻烦。何苦呢?”
廖承志听到这话却沉默,良久后,他将目光看向楼梯口缓缓道:
“你们也要替夫人想想。在上海她还有两只猫,在这里她身边连猫都没有……”
这席话后,宋庆龄的老友们纷纷沉默了,自此后,再也没人提及要宋庆龄别管两个孩子的事了。
特殊的年月里,关于宋庆龄私生女的谣言让她受到了无数批判,可即便如此,她也始终只咬牙撑着,不做任何解释。
其实,这些谣言完全站不住脚,想想:隋永清出生时,宋庆龄已经64岁了。更为重要的是,隋永清的父亲生于1932年,他足足比宋庆龄小了30岁,这种巨大年龄差下,两人怎么可能发生男女情呢?
在深受谣言困扰的同时,晚年的宋美龄还面临着来自宋家的困扰。
晚年时,宋庆龄和宋氏兄弟姐妹依旧互相牵挂,可因为政治等各方面的原因,他们始终难以团聚。
1969年2月底,宋家六兄妹中年纪最小的宋子安因脑溢血在香港去世。遗体运到旧金山,在恩典大教堂举行追思会。
宋子安葬礼那天,宋家兄弟姐妹全部到场了,可一向与宋子安关系极好的宋庆龄却因为赶上特殊时期,错过了弟弟的葬礼。
当时的宋庆龄绝想不到,子安之后,其他兄弟姐妹辞世时,她竟也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1971年,宋子文因病辞世,在4月30日的葬礼上,关于宋氏三姐妹能否在子文葬礼上重聚首的新闻备受世界关注。可在关键时刻,因为政治方面的因素考虑,宋美龄竟在得知姐姐宋庆龄会前往参加葬礼后半道折回,而宋庆龄也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已发表声明称:
“由于在短时间内无法解决飞机的包租问题,宋庆龄副主席无法赴美参加其胞弟宋子文先生的葬礼,特致歉意……”
这是宋家三姐妹最后一次聚首的机会,1973年10月19日,宋霭龄去世。得知噩耗后,年已耄耋的宋庆龄看着昔日姐妹三人的合影,流下了悲痛的泪水。可是,她依旧没能去见姐姐最后一面。
兄弟姐妹的接连离世,让晚年宋庆龄越发思念亲人了,姐姐宋霭龄离世后,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远方的妹妹宋美龄。越是年老时,她便越频繁地想起和姐姐妹妹在美国求学的那段岁月。
只是,因为政治的缘故,宋庆龄从不能轻易公开表达自己对妹妹的思念之情。她只精心心地收藏着蔼龄、美龄给她的每一封信。
每到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那里边放着的:是那张宋家于1917年拍摄的那张唯一的全家福。
晚年宋庆龄总梦想着妹妹宋美龄来看她,这个梦她做了几十年。做得久了,也便当真了。后来,她甚至假设起妹妹抵达大陆的接待程序来了。
有一次,宋庆龄竟对邹韬奋夫人沈粹缜说:
“美龄假使能来,住我这儿不方便,可以住在钓鱼台,你们认识,你帮我接待,早上接她来,晚上送她回去。”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终,宋庆龄等来的依旧是失望。
宋庆龄最后一次邀请宋美龄来大陆被拒绝后,她一脸哀伤地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太迟了!”没人知道,她这句“太迟了”的背后意味,但任何人都能从这句话里听到她内心的悲凉。
宋庆龄一生最看重的是亲情,可到头来,给她最多伤痛的,依旧是亲情。
可以说,若晚年的宋庆龄没有隋永清姐妹的陪伴,她的处境将更加艰难。隋永清姐妹给予晚年宋庆龄的温暖和爱,如一道光一般照亮了她的人生。
在宋庆龄的帮助下,隋永清成为了一名演员并曾红极一时,宋庆龄为此感到很高兴。她无数次公开对养女的成就表示了赞赏,她甚至还多次亲自前往观看女儿的节目。
每逢佳节时,宋庆龄总不顾腿病兴致勃勃地举办舞会,而每次舞会,她都满脸怜爱地看着女儿隋永清和演员们表演节目。每一次舞会,她都开心得像个孩子。
后来,到了电影制片厂的隋永清受到日本电影公司邀请出国留学,宋庆龄知道后心情矛盾极了。她一方面希望女儿能得到更好的学习,可一方面她又舍不得孩子。
得知消息后的接下来多天里,隋永清发现她的妈妈太太竟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她不仅经常拿错东西,竟还会把周围人的名字叫错。
在思考了几天之后,隋永清终于下定决心不去日本。宋庆龄知道后说:“你要想好啊!这可是大事情。机会丢掉了,想找就找不回来了!”但从她当时的口气听去,谁都能感觉出来,说这话时她显然松了一口气。
1978年2月,宋庆龄出席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再次当选为副委员长。
这年,宋庆龄年已85岁高龄,这次会议上,她明显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一直陪伴她左右的隋永清见了心里也很担忧,为了更好地照顾妈妈太太,期间的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
宋庆龄显然很感激养女的陪伴,在后来写给友人的信里,她曾这样写道:
“年长的代表们都坐轮椅。但我坚决不坐,让一个年轻姑娘隋永清(我的‘被监护人’)用她有力的手臂搀着我。她很机灵,只要一见有摄影记者在给我们拍照,她马上抽回她的手臂。这样看起来我好像是自己在走,没有人搀扶!”
言辞之间,满满的都是对隋永清用心照顾的赞许。
女大当嫁。1980,年23岁的隋永清准备结婚。此时年已87岁的宋庆龄为此操碎了心,她不仅亲自操办了婚事,还在即将举行婚宴的大餐厅备餐间里,抱着隋永清大哭了一场。
婚后,隋永清也经常前来看望宋庆龄,可这种看望毕竟也只等同于回娘家。多数时候的她,依旧孤独寂寞。
隋永清婚后两个月,宋庆龄在一封给友人的信里哀叹:
“自从约兰达(隋永清英文名)结婚到现在,我一直感到不舒服,不时犯支气管炎什么的,不过内脑没有毛病。我已去医院做过X光透视和检查,也许心理原因要大于身体原因。”
宋庆龄对女儿的依赖甚于母亲对亲生女儿的依赖,1981年,病榻上的宋庆龄意识开始模糊,她经常陷入昏迷。正在福建拍戏的隋永清收到电报后放下一切赶回,昏迷多时的宋庆龄听到她叫自己“妈妈太太”时,竟猛睁开眼道:
“我的孩子,我的小宝贝,你可回来……”
隋永清的归来,无疑给了病危中的宋庆龄极大的安慰。但此时,她的心里依旧有一个无法放下的牵挂,这个牵挂对象,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亲妹妹宋美龄。
而此时的宋美龄正在美国纽约,拿到姐姐病危求见最后一面的电报后,她在回复电报里说到:“把姐姐送到纽约治病。家。”
这封电报里,宋美龄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签上。这种种,怎不让人联想到宋美龄曾无数次在与友人来往信件中称呼姐姐为“孙夫人”呢!
1981年5月29日,宋庆龄在隋永清等的陪伴下辞世了。依旧是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宋美龄没有前往送姐姐最后一程。
关于死后葬于何处,宋庆龄在死前曾对秘书和隋永清做过交代,她说:
“我想葬在家族墓地,我母亲生前曾说希望我们不论生前是何种派系,死后都能回到她们身边,她在家族墓旁给我留了空位,我应该葬在那儿。”
宋庆龄选择不与孙中山合葬而入葬家族墓地的消息一出,关于她曾经再婚的谣言再次卷土重来。人们几乎就此认定:宋庆龄定然如传闻所说再度婚恋了。
关于宋庆龄不与孙中山合葬的背后原因,廖承志在《我的吊唁》一文中解释说:
“她一生地位崇高,但她从未想过身后作什么特殊安排。台湾有些人说,她可能埋葬在南京紫金山中山陵,她想也不曾想过这些。中山陵的建造构思,她不曾参与过半句,也不愿中山陵因为她而稍作增添,更不想为此花费国家、人民的钱财。”
可即便廖承志已经将宋庆龄不与孙中山合葬的原因做出过解释,世人依旧不肯相信事实而更愿意相信谣言。
2019年,原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何大章出版《宋庆龄往事续篇》,这本书里披露:
“宋庆龄死后,北京医院曾对其遗体做过检查,并将《病理检查报告》上报党中央,《报告》显示,宋庆龄下腹部盆腔内无子宫(已切除),只残留子宫颈,这与她1936年切除阑尾时,顺便切除子宫的病史符合。”
直到此时,宋庆龄中晚年婚姻的各种谣传才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