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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 |山西长子女诗人陈小素,在夜半时 听一听自己的哀鸣

诗歌选读 |山西长子女诗人陈小素,在夜半时 听一听自己的哀鸣

陈小素,女,60年代生于山西长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中西诗歌》《汉诗》《世界汉诗》《诗潮》等数十家刊物发表诗作,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著有诗集《素诗》。现居长子。

流徙

人生已至黄昏,他握紧的

还有咳嗽,眩晕,浮肿

还有塞满胸口的败絮

身后的老墙上悬挂过先人授业的匾额

遗痕犹在,而他一生也认不出一个“陈”字。

像一个人的备忘录

他在廊檐下的石头上打瞌睡,做梦

梦见那个吃奶的孩子,趴在母亲空空的胸口上

母亲尸骨已寒,他含着的乳头已吸不出一口奶水

他梦见那些陌生的街巷,路口,一样饥渴的眼神

梦见少年随风而长,在窑庄上

为一个女人吹口哨,使坏,生身在异乡的孩子

梦见那些白幡,如风中招摇的旗帜

梦见那个女人的脸、孩子的脸

浮影一样,从幡里一一掠过……

临近尾声,他梦见暴怒的雨水冲刷着墙壁

家园何在?

最后的一粒尘埃就将消失

当我问:你来自何处?

他说:从来处来

当我问:可曾想过归去?

他说:人生本如寄,处处皆浮萍

此时,夜幕将黑,我看见

一颗流星心怀悲悯,划过了他的头顶。

旧事记

身体里有不可救治的顽疾

心里有碧空无法清洗的阴影

每过那片废弃的果园

那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就会从冥世跳将出来

拦住我的去路

这个花一样的癫人

白天,她用花香裹腹

夜里,再以花瓣上的露水解渴

她红唇白齿,污垢之下

有花的颜色,也有破碎的命运

她不分时序

不分炎凉和悲喜

更分不清人与树下行走的小兽

她高耸的乳房,如黛的青丝

和昏聩的身体一样,早已沦为一个已亡人的坟墓

而那些年里,光顾过她草屋的男人

仍不计其数

山中慢

一别几年,闻得你仍披满尘世的硝烟

日日不得消停

而我将身安在山里已经好久

看闲花落地,听雨声奔走在檐上

但这不等于你心怀的欲念我都已放下

也不等于你独酌时的闲愁我真的已经消解

廊前鸟飞,屋后草枯

我在这里,不是要归隐,也不是

要为行将消失的家园立碑

为那些草木写志

万物归属,皆如尘埃落地

却不是那些过去的都可以回来

我在这里,只是想远离人群

像那只杜鹃一样

在夜半时,听一听自己的哀鸣

父亲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多像个小文青

头发偏分,眉宇清秀

目光里种着阳光,和青草

这个当年有名的小鼓手

一身黑色的学生服把多少创痍

都藏在身后——

被变卖时吹过襁褓的风,落在他脸上的雪

饥饿,眼疾,文字狱里的囚犯

癌症患者,母亲嘴里一个“没福的鬼”……

他活着时,嗜酒,失眠,终日像一只谋粮的蚂蚁

临了,却只剩一把皮包着的骨头

蜷缩在窑庄上的夜影里……

这个打鼓的少年,有多少悸动击痛过鼓皮

就有多少乌云堵上过他的喉咙

我看着他

在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上

时间和命运尚未消解他的身形

中年的儒雅也已指日可待

他微笑的样子,就像身体里

埋着一条甜蜜的河,在未知的生活到来之前

流淌,被微风吹送

羞愧

 

那些从薄雾里升起的露珠摇曳着

是的 草木还是旧时的草木

一条泥土路沾满被风吹落的草籽

自东向西 从一个人的少年到她的中年

有什么被带走过?

那原始的气息越过断裂的墙垣 弥漫着

不为岁月和那些离去的人所停止

也不为正在临近的人慢下来

那些草叶间的风 林子里的氤氲

我无数次书写过这些 却如同开始说话的孩子

那些词语里安放下的孤独 真的

能消解这些对时间和命运无休止的询问?

清晨 卖豆腐的人依然路过

而叫卖声已无人回应

他负重的身影从玉米地中间的土路上穿过

带着音律般的节奏 在晨光中起伏

和另一些身影相重叠——

一个 另一个 无数个……

我在薄而透明的光线中看见了他和他们

当那些劳作如同生活施予的暴力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有什么正被摧毁 和重建?

青春?被琐碎和重压所分解

在水一般的光阴里慢慢麻木了的爱?

还是若干年后一个试图妥协

却又不停地抵御着 在时光和命运双重的追逼里

献出血和盐份也不甘说出顺从的人?

那些让我一直在逃避的都已锈蚀或沉默

而我又带来了什么?

曾经的场景 抚摸过它们的手和气息

正成为我诗篇里的黄金和白银

那些草木矮下去的身段 木板门越陷越深的褶皱

正被我一次又一次地祭奠

和歌颂

仿佛一场盛大的礼仪

带着贫穷命运里的尊贵 彷徨 和忧伤

以及所有的羞愧

在某地古墓群

放眼望去, 覆盖在古墓上的泥土色彩斑驳

像一幅铺展在夕阳下的羊皮地图,疆域清晰可见

守墓的人说:故国烽火

每一寸泥土都是一张会说话的嘴巴

每一寸泥土下都埋葬着悲嚎、沦丧、金戈铁马

最后的惊心动魄……

陈土下的人身份未明

新土下的人只是回望了一眼久违的人间

就又被覆盖成谜,混沌一片

我自知此身沉重, 一轻纵

脚下的土就会渗出血

也自知此生的轻,内心的硝烟与悲怆

都比不过这个深埋的国度

守墓的人还说他闭眼就是一座溃败的城池

就是模糊的血肉、折毁的剑戟,就是嘶杀、哭喊

就是撕碎的裙袂,飘荡在家园上空的哀鸣……

睁眼又是推土机、警犬、监控

层层剥脱着黄土的人, 夜晚伺伏在围墙上的眼……

他每天都在期待和负罪中度过

每一个真相浮出地面时都要忏悔和诵经

哦,原来,还原和冒犯都如此不堪

我望着深坑里的一截白骨,泪眼模糊

仿佛是我身体的某一处正沐浴在落日余辉里

享用这被挖掘、拆解、万人注目的礼遇

千年一轮回,他就这样站在边上

从骨髓里认出孤独和绝望,并为我超度

说:这是一个诗人,身同夜行客

索居在人群外,却无时不在水火中。

等我们老了

等我们老了,行囊只剩下皮肉

骨头弯曲,走路的样子像皮影戏

我们再也写不出诗, 也不闻江湖纷争

我们只择水而居。将房子筑在湖边

男人下棋垂钓,女人烧火烹煮

春天有开不完的花让我们糟蹋

夏天有采不完的野蕨供我们挥霍

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任乡野里的空气荡涤肺腑

也倾听那些失散的虫鸣,蛙声,掠过耳际的风

兴意阑珊时,就来一个月光诗会

一个人起头, 一群人朗诵

兴意愈浓时, 可歌,可舞, 亦可饮

要允许口齿不清, 允许忘词

允许将酒洒在身上,驱走我们年迈的气息

像一群贪玩的孩子,累了,眼睛睁不动了

就鸟一样散去

要允许老眼昏花, 偶尔痴呆

或成心来一个恶作剧

允许扣错房门, 也允许靠错灯下同样昏聩的人

谁和谁在一起都不要紧

反正我们都老了, 那些哄人的话已不屑再说

再蚀骨的爱我们也做不动了

要允许其中的某一个犯懒, 或耍赖

睡下去就再也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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