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常常有一列特慢的绿皮车,藏在回忆的斑驳里,承载起年少的时光。
它逼仄、狭窄,出奇缓慢。浑浊古怪的味道和声音,昏暗的光线和形形色色的人。那节列车上,有脱了鞋喝酒打扑克聊天的、看杂志睡觉的、给婴儿喂奶的,还有过一个送客上车却被滞留在车上无奈抽烟的胖子。
我总是不顾大人的劝阻,在拥挤的过道里像只耗子一样穿来穿去。在带着鸡和新鲜蔬菜的婆婆那里讨要一只梨。趴在一个孕妇阿姨肚子上听小宝宝的声音。那是一个微缩而直接的世界,挟裹着活色生香朝毫无防备的小小的我,扑面而来。毫无疑问,我人生中重要的几次瞬间成长,有几次,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十二岁以后,我开始一个人乘绿皮车往返在亲人之间,六个半小时的路程,次次晚点。我学会把自己放在角落里,饶有趣味地看车上的人群。第一次的独自旅程,有一个男人,满面胡茬地坐我身旁,额头处仿佛还有道疤痕。我紧张得想哭,从头到尾身体紧紧贴着车厢。他香甜地睡了一路,醒过来却和善地摸摸我的头,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只大大泡泡糖。我剥开吃了,吐出来的泡泡又大又软,轻得可以飞。
爱上漂泊的感觉就是从这刻开始的吧。长大后的我迷恋奔波,不同的交通工具,遇见不同的人和事。这是最美丽的部分,谁也不知道,前方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如今已很难找到那种绿皮车了,剩下的只是洁净快捷的列车,和同样轻盈起来却缺乏质感的旅人,找不到骨子里的亲近。很多次我站在车站发呆,很多年里,我一直与那个不可避免要长大和遗忘的自己固执对峙。
十年以前,绿皮车把我带到了成人的世界。可是,谁曾想,十年以后,又是它,慢慢带着我驶回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