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外婆的菜园
我家河对岸坐落着一处四合院,土木结构,木柱矮楼,碧瓦吊檐,瓦楞上爬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苔藓和野草,在初冬的微风中缓缓摇曳,俯仰生姿,似在低声轻诉院子的沧桑。这里除了几个媳妇是外姓人外,清一色住着姓雷的人家。这儿院落大,小孩多,重要的是地顿顿都能吃到外婆家可口的饭食,在缺衣少食的年代自然也就成了我儿时的乐园。
外婆的菜园位于四合院右侧不远处的一口小水塘边,一分地左右,纵向呈长条形布局,从上往下有小小的坡度。一年四季菜园都是郁郁葱葱的,像聚宝盆一样惹人爱怜。
命运多舛的外婆,三十余岁即为寡妇。先嫁的丈夫在育有两女后被抓了壮丁,音信全无。改嫁到河对岸的医生,在育有两子一女后又撒手人寰。剩下漂亮干练的外婆,艰难地操持着一家四口的生计。除了积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挣工分口粮外,剩下的些许时间大都给了自家菜园了。
每年三月,第一场春雨过后,就见外婆一清早拿着锄头,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用各种废旧布头包裹的小白菜、火葱、韭菜等种子,在菜园里种菜母亲常会跨过小河去帮忙,我会跟着去玩。她们熟练地使用锄头翻地、捣土,然后撒种各种菜籽,再洒上细土覆盖。看着她们娘俩边做边说的高兴劲儿,我也兴趣盎然,不是在地边搓泥巴蛋,就是背着双手不停地左右挪移双脚,将地边土壤踩结实。新鲜的泥土上,留下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脚印。
两三天的功夫,小白菜冒出了微黄的嫩芽,转眼长成绿叶,不几天就能拔来吃了。紧接着小葱、韭菜也长出碧绿而纤细的秧苗来,稍高一些,就进行带土移栽,便于它们发育、生长。芫荽的种子外包有一层皮,撒种之前,看见外婆用双手使劲搓掉外皮才种下,它出土较迟,一旦长出土壤,用手一抹一闻,异香扑鼻。
在青黄不接的正二三月,许多人家连饭也吃不上,而外婆家却未断顿。吃得较多的就是凉拌小白菜,甚至还有白菜面条、韭菜炒鸡蛋、凉拌芫荽等。吃着外婆家有滋有味的饭食,我喜不自胜,为有如此能干的外婆而自豪。
夏天的菜园尤显热闹。四季豆藤蔓悠长,密密紧紧地攀爬在竹架上,爬到顶部没有去处了,孩子般昂头四处张望。蝴蝶样的淡白小花,盛开在翠绿的叶片间,煞是好看,淡淡的花香也引来蜂蝶翩翩、小虫吟唱。侧耳倾听,是她们在缠绵细语,还是诉说前世今生不泯的情缘?花落不久,绿油油的豆角就一批接一批地结出,数量之多,摘也摘不过来;时间之长,可达两三月。一些豆角顽皮,喜欢捉迷藏,要人扒开藤蔓才能发现,我常置身人字型的竹架里搜寻,把摘来的豆角白水煮吃。
黄瓜的蔓须也爬满竹子瓜架,朵朵黄花开过不久,一根根大小不一、长着白色嫩刺、布满朝露的嫩绿黄瓜就缀满了瓜架。成熟的黄瓜也有嫩刺,却不锥手。我尤为享受生吃黄瓜的情景,一掰两段,清香扑鼻,咔嚓一咬,脆生生的满口生香,生津解渴,如仙露琼浆,余味悠长。外婆刚给我摘下的黄瓜水嫩嫩的,我舍不得吃,总要拿在手里端详摩挲大半天,才小节小节慢慢嚼食。
茄叶硕大稀疏,点缀着淡紫色花,花谢后就结出长长的紫茄,粗如鸭蛋,甚至垂在地上。因为茄子顶部有刺,常由大人采摘,一般不许小孩摘取。有些大人和孩子饥饿时会摘上一根,直接啃食,感到特别香甜,我却一直不习惯这种带着生生气息的味道 。
成熟的西红柿就像一个个红彤彤的皮球,挂满了枝蔓,为防止倒伏,外婆在它们旁边插上一根根半人高的竹棍,再用细绳将西红柿的枝蔓拴在竹棍上。西红柿的果实红透成熟了,活像小孩的圆脸,才可以摘吃。缺粮的时候,青的西红柿也会被摘下来切成薄片炒吃,酸溜溜的,幸运的是居然没有中毒,可能是炒时较长的缘故吧。
我对西红柿不感兴趣,闻到它的味道就不自在,即使是鲜艳无比的成熟西红柿,也下不了口咬下去。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一次夏天的经历改变了对它的看法。
那是七月的一天中午,没有一丝风,闷热异常。我从一个山坳把柏树枝背到另一个山坳的外婆家去做柴火用,一路上汗如雨下,眼睛被咸咸的汗水刺激得难也睁开,只好不停地挥臂揩汗,酷热、干渴一直考验着我的意志。而当我颤巍巍来到外婆家卸下柏树枝后,一身轻松。外婆热情招呼我进入屋里休息,我看到桌上筲箕里装着一大堆红彤彤的西红柿,是外婆刚从地里摘下洗干净来犒劳我的。强烈的口渴使我顾不得对它的讨厌,我抓起一颗大着胆子啃了下去,汁水横流,居然香甜可口,十分解渴,不一会儿我就把它消灭干净了。那种香甜的滋味让我从此爱上了西红柿,遗憾的是现在再也没有享受到如此美味了。
菜园边的水沟旁,除了依依轻拂带来凉气的杨柳,还有当时罕见香气独特的栀子树。我常和小伙伴一起将柳条折下,编成圆圈戴在头上,模仿电影里解放军的装扮,奔跑冲锋,颇为神气。五月过后,栀子花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我常折下一朵装在衣兜,时不时拿出来闻闻,直到香气完全散尽才恋恋不舍地丢掉。有时把它夹在书里,十天半月后香气浸润全书,馨香馥郁。从此,我记住了世间还有香味独特的栀子花。
夏末秋初,外婆又在菜园里点种萝卜和小油菜,我会经常用小木瓢舀水浇灌,然后蹲在菜园边,静等种子发芽。
深秋时节,豌豆尖儿一茬接着一茬地长,掐下嫩绿的它来做汤吃面,味道真不一般。少见的花菜也开始结出硕大的花蕾,不管是清炒还是凉拌都爽脆可口。入冬前,水嫩的红萝卜可以拔来生吃,如果在炖猪肉时放入红萝卜,出锅前再撒上芫荽,那味道真的终生难忘。
冬天的大白菜一层层的包紧裹实,用稻草拦腰扎着,一棵棵收进家里,随意摆在泥地上,就是冬天最好的蔬菜,足够吃上一两个月的。
每当新鲜蔬菜出炉,外婆总会率先采摘一部分与众邻分享,邻居们也会分享他们的劳动成果给外婆,他们的淳朴大方可见一斑。
我的外婆和舅舅们,用辛勤的汗水,自给自足的方式,在没有解决温饱的年代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每逢夏季,白天格外漫长。放晚学的我总会看到外婆和舅舅们挥汗劳作的身影,或挑粪、或浇水、或除草、或捉虫,汗水湿透衣衫。
外婆在接近八十岁时无法下地干活了,菜园早就分给了两个舅舅。但因改革开放后市场交易活跃,蔬菜品种丰富起来,一年四季都能买到各种蔬菜瓜果,菜园改善生活的作用就小得多了。而我始终认为,买来的蔬菜瓜果的味道无论如何都比外婆菜园里的差远了。
外婆和土木结构的四合院一起早已成为了历史,埋葬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就连她的子孙们也星罗棋布的分布到四面八方。如今,外婆的菜园是建了房还是撂了荒,再也找寻不见了。想到这些,心里有些莫名的感伤,而想到外婆菜园的诸多往事,在初冬的寒风中,我依然感到了许多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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