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来,新纪元来!
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就是送旧迎新,因为人类最高的欲求,是在时时创造新生活。
今日是一九一九年的新纪元,现在的时代又是人类生活中的新纪元,所以我们要欢欣庆祝。
我们今日欢祝这新纪元,不是象那小儿女们喜欢过年;喜欢那灯光照旧明,爆竹照旧响,鱼肉照旧吃,春联照旧贴,恭喜的套话照旧说,新衣新裳照旧穿戴。那样陈陈相因的生活,就过了百千万亿年,也是毫无意义,毫无趣味,毫无祝贺的价值。人类的生活,必须时时刻刻拿最大的努力,向最高的理想扩张传衍,流转无穷,把那陈旧的组织、腐滞的机能一一的扫荡摧清,别开一种新局面。这样进行的发轫,才能配称新纪元;这样的新纪元,才有祝贺的价值。一个人的一生,包含无数的新纪元,才算能完成他的崇高的生活。人类全体的历史,联结无数的新纪元,才算能贯达这人类伟大的使命。
一九一四年以来世界大战的血、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的血、一九一八年德奥革命的血,好比作一场大洪水——诺阿以后最大的洪水——洗来洗去,洗出一个新纪元来。这个新纪元带来新生活、新文明、新世界,和一九一四年以前的生活、文明、世界,大不相同,仿佛隔几世纪一样。
看呵,从前讲天演进化的,都说是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你们应该牺牲弱者的生存幸福,造成你们优胜的地位,你们应该当强者去食人,不要当弱者,当人家的肉。从今以后都晓得这话大错,知道生物的进化,不是靠着竞争,乃是靠着互助。人类若是想求生存,想享幸福,应该互相友爱,不该仗着强力互相残杀。从前研究解决人口问题的,都是说马尔查士说过,人口的增加是几何的,食物的增加是算术的,人口的增加没有限制,地球的面积只有这一定的大小,若不能自节生殖,不是酿成疾疫,就是惹起战争。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情。所以强大的国家都要靠着兵力,扩张领土;自尊的民族,也多执着人种的偏见,限制异种的工人入境。种种不公平背人道的事情,都起于这个学说。从今以后,大家都晓得生产制度如能改良,国家界线如能打破,人类都得一个机会同去作工,那些种种的悲情、穷困、疾疫、争夺,自然都可以消灭。人类的衣食,没有少数强盗的侵夺暴掠,自然也可以足用了。从前的战争靠着单纯腕力,所以皇家、贵族、军阀、地主、资本家,可以拿他们的不正势力,驱使几个好身手的武士,作他们的爪牙,造出一个特别阶级,压服那些庶民,庶民也没有法子可以制裁他们,只有受他们的蹂躏。从今以后,因为现代的战争要靠着工业知识,所以那些皇家贵族等等,一旦争斗起来,非仰赖劳工阶级不可。从前欺凌他们侮辱他们,现在都来谄媚他们,夺去他们的工具,把武器授与他们。他们有了武器在手,就要掉过头来,拥护劳工的权利,攻击他们的公敌。劳工阶级有了自卫的方法,那些少数掠夺劳工剩余的强盗,都该匿迹销声了。从前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之下,一国若想扩充他那一国中资本阶级的势力,都仗着战争把国界打破,合全世界作一个经济组织,拿他一国的资本家的政府去支配全世界。从今以后,生产制度起一种绝大的变动,劳工阶级要联合他们全世界的同胞,作一个合理的生产者的结合,去打破国界,打倒全世界资本的阶级。总同盟罢工,就是他们的武器。从前尚有几个皇帝、军阀残存在世界上,偷着作鬼祟的事情。秘密外交是他们作鬼的契约,常备兵是他们作鬼的保障。他们总是戴着一副鬼脸,你猜我忌的阴谋怎么吞并、虐待那些小的民族。虽然也曾组织过什么平和会议,什么仲裁裁判,但在那里边,仍旧去规定些杀人灭国的事情。从今以后,人心渐渐觉醒。欧洲几个先觉,在那里大声疾呼,要求人民的平和,不要皇帝,不要常备兵,不要秘密外交,要民族自决,要欧洲联邦,做世界联邦的基础。这都是差强人意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是这新纪元的曙光。在这曙光中,多少个性的屈枉、人生的悲惨、人类的罪恶,都可望象春冰遇着烈日一般,消灭渐净。多少历史上遗留的偶象,如那皇帝、军阀、贵族、资本主义、军国主义,也都象枯叶经了秋风一样,飞落在地。这个新纪元是世界革命的新纪元,是人类觉醒的新纪元。我们在这黑暗的中国,死寂的北京,也仿佛分得那曙光的一线,好比在沉沉深夜中得一个小小的明星,照见新人生的道路。我们应该趁着这一线的光明,努力前去为人类活动,作出一点有益人类工作。这点工作,就是贺新纪元的纪念。
作于一九一九年元旦。
(原载1919年1月5日“每周评论”第3号)